程平在心里骂“老鼠精”,面上却一脸严肃地列举本朝科举出身的庶族名臣。
“房玄龄,运筹帷幄,定社稷之功;姚元崇,应变成务,提十事要说;张汉阳果敢有谋,复唐室正统……4”程平清亮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独有的锐气在堂上激荡,好在内容倒不是横冲直撞的,列举完,便以“此皆非世卿世禄之家出身之臣也”做结,余下的一字也未多说。
陆允明放下茶盏,看着程平。周望川何以如此咄咄逼人,自然不是针对他一个小小士子,这问题都是问给自己看的,陆允明知道。
只是没想到这个叫程平的士子在考官这样的逼问下,还能有理有据,进退有度,虽看似圆滑,实则内秉规矩,倒着实难得。不由得又想起他湖边吃藕的样子还有那笔字,“是个有意思的,但愿不要被这位周使君黜落才好。”
周望川看程平两眼,不动声色地接着问下面两道策问题。好赖这两道比较常规,程平恰好都提前准备过的,故而答得自谓颇为圆满,周使君也没发疯追加什么问题,程平再次给诸位考官施礼,然后退了出去。
杨华、周通还在候考,程平袖着手,慢慢走回旅社。刚才不觉得,此时凉风一吹,浑身冷飕飕的,这才知道内衣竟然被汗溻湿了。
第11章 不消化的饭
等了好一阵子,杨华、周通终于回来了。
程平笑问:“如何?”
周通满脸的心有余悸,便是杨华面色也不甚好。
周通道:“我们倒还好,赵原兄就倒霉了。”
“怎么的了?”
“赵原让使君叉出来了!”
程平瞪大眼睛。
“不知道堂内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到两个吏人把他拖了出来,他嘴里还嚷,‘朱紫尽是尸位素餐者,任藩镇割据而毫无作为,尔等不该羞愧吗?’”周通咕咚一口饮子,说道。
程平震惊,这是用生命在考试吗?
杨华沉声道:“我出来得早,这事出了以后,听一个跟他走得近的同乡说了两句。赵原原不是晏河的,乃是从河北道过来的流民。他这把年岁,无妻无子,一次喝醉了,痛哭流涕,那个同乡才知道,他的父母妻子皆折在了十几年前河朔三镇的叛乱中了。”
程平大致能拼出事情的始末了。想是赵原抽中与藩镇割据相关的题目,触痛了内心,言辞就激烈起来,以周望川考自己时的行事,保不齐还追加什么尖锐问题,甚或两人辩论起来——程平没忘记周望川做过河北道的官,赵原一时没控制住,越界了……
“如今赵原在哪里呢?”程平问。
“回旅社了。”
虽没什么交情,但出了这种事,还是不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程平想说回头一起去送送他吧,张张嘴,到底没说。赵原是被使君叉出来的,自己去送就罢了,还是别拉上别人了。
一时,三人默然。
第二日吃罢朝食,程平去找赵原,却已经人去屋空。
“一敲晨钟,赵郎君就结账走了。”店主人笑道。
程平只好回来,一进门就遇到杨华周通来约自己一起去爬齐州城外的南山寺。
这南山寺是南朝时建的,也是间古刹了,庙里供着文殊菩萨,听闻说颇为灵验,拜南山寺算是齐州府试士子们的传统活动。
“拜过文殊菩萨的士子里面,每年都有考中的。”周通笑道。
程平皮皮一笑,“不是这么算啊,看菩萨灵验不灵验,你得看拜过菩萨的里面有没有不中的。”
杨华今天穿着锦袍,带着华冠,打扮得很像个贵介公子,听了程平的话,笑道:“不过习俗耳,偏你较真儿。”
程平是宅得不能再宅的性子,摆摆手,“你们去吧,我可不去找罪受,这冷风朔气的,”程平看看外面的天,“保不齐会下雪呢。”
杨、周二人看劝不动他,又不好让别的士子等着,便与程平作别,自去了。
士子们不在,旅社里一下子清净不少。程平刚考完,也懒得温书,便回房睡了个回笼觉,一觉醒来,天色晦暗,有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推开一点窗往外看,竟然下小雪了,地上一层细细的白,还不曾完全遮住地皮。
略收拾收拾,出门来看漏刻,竟然已经申时了,哈,睡了一天!
程平没吃午饭,有点饿,打着伞出门找食儿。
时间还有点早,又下雪,便是胡姬酒肆也还没开张。好不容易在犄角旮旯找到一家开张的小店,烟囱已经冒起了烟,酒幌也挂了出来,程平大喜过望,兴冲冲地走进去,喊道:“店家——”然后便看到陆允明一手执杯、悠然独酌的身影。
程平没说完的话憋在嘴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愣在那里。
陆允明侧头看程平一眼,冲她招手。
程平只好恭敬地上前叉手行礼。
“坐。”陆允明指指自己对面的位置。
程平把伞立在旁边,端正跪坐。
陆允明垂着眼,并不看程平,只温声道:“别拘着了。”
程平腼腆一笑,改正坐为趺坐1。
店家很有眼色地添了一副杯筷。
“再加一道羊肉羹,并两样小菜。”仿佛知道程平一定会假客气,陆允明直接吩咐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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