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哪里飘来两片落叶,向她裙畔拂了拂拂,却被那裙上细密凸起的绣花儿刮住叶脚,挨挨擦擦,顺着裙幅向下落。微微枯黄的叶尖儿,尚带几分湿意,想是昨夜风雨摧折。
郭凌怔忡地站着,心头一片枯索,整个人都灰败了下去。
这日子,何时是个头儿?
从今往后,她在这府里,又该如何活下去?
她的身子颤抖起来。
不能!
不能这样!
她用力摇着头,发鬓散乱开来,却犹自未觉,瞧来竟有几分疯颠。
凭什么就该她受这些苦?
凭什么她拼了命地算计,却总叫别人摘果子?
她不服!
她颤抖着身体,十指簸张,染了丹蔻的鲜红指尖,像能滴下血来。
谁都不给她活路,那她就自己找活路!
若实在活不下去,那就拉着不叫她活的人一起死!
郭凌死死咬住嘴唇,一道细细的血痕沿唇角滑落,她却像毫无所觉。
花圃后的灰裙,悄无声息地缩了回去,也不知是人走了,还是藏得更加隐蔽。
风拂了过来,这华丽府邸中的那些算计与心思,亦如这盛京城中些许残暑,经几番风雨,到底换了天地,又哪里由得人?
六月尾时,第一阵西风便起,城中夹道而植的行柳,头一个知晓秋消息,不免弹落几片狭长绿泪,迎风叹惋那即将逝去的盛景。
而城外江上,又到鲈鱼肥美时。一叶叶扁舟剪过水面,渔父起网捕鱼,煮水烧汤;士子对着夕阳吟唱,将浊酒浇入江中,又在黄昏里点亮灯火,看残阳如血、遍洒平波。
七月初,已是秋意阑珊,每到暮时,便越发萧瑟。
城外某处院落外,一女子立于湖畔,单薄的肩上,荷一只花锄,望向对岸漫天绿影,似瞧得痴了。
“我找你好久,原来你在此地。”突兀响起的声音,让她稍稍回神。
她转头望了一眼,薄暮的微光投在她脸上,是天边余下的最后一缕斜阳,淡淡的金红色,将她颊边那道可怖的伤疤,映得分外清晰。
“爷寻婢子何事呢?”她挑眉笑问,最后一个“呢”字尾音上挑,拖得极长,如水鸟掠过湖面,荡起一道又一道的波纹。
第577章 湖畔私语
来人身形伟岸,面貌却平凡,著一身织锦玄袍,腰畔挂着的玉三事儿光泽柔润,一望而知是上等货。
“我寻你去屋里坐坐。”男子笑得有些暧昧,踏前几步,与那女子并肩而立。
女子“咯咯”笑起来,抬起微显粗糙的手,掩住红唇,丑陋的伤疤扭动着,颇是可怖,然那眉眼却绮丽,两下里相合,竟有种奇异的媚意:“爷有娇妻美妾相伴,又有痴儿稚子承欢,何时竟想起婢子来了?”
绯红暮光点亮她眼眸,那眸心亦是艳丽的绯色,似在她眼中同时升起了两枚荧惑星,妖冶而又瑰丽。
男子被这双眼勾着,目中焰苗大炽,当下伸手欲揽。
只是,那只被锦衣包裹着的、保养精细的手掌,将将伸出一半儿,却又停在了半空。
“有什么话儿,咱们回屋说好不好?”男子飞快收手,语声急迫,神情难耐,下意识舔了一下嘴唇:“上回时辰太短了些,委实不得尽兴,我憋了好些天了。所幸今儿他们都去外头赴宴,家里头又没个人,你也由得我一回,叫我尽了兴再说,可使得?”
口中说着求欢的暖话,可说话时,他却朝后退了两步,复又旋身四顾,神情竟是惶然:“这里太空阔了,那林子如今也是枝繁叶茂的,万一有谁路过,咱们瞧不见人,人却能瞧见咱们,若再是个口快的,把话传到夫人耳边,我还要编谎话去圆,多不好?”
他近乎哀求地看着那女子,目中又是渴望、又是焦切、又是担惊受怕。
那女子却恍若未闻,只怔望着湖水出神,良久后,方答非所问地道:“今年的花儿,又已经谢尽了呢。”
男子被她说得一怔,旋即敷衍地点头:“是啊,这都秋天了,那花儿可不早就开败了么?”
“谁说不是呢,这都秋天了。”女子的声音像沾了水,潮浸浸地。
语毕,又轻轻一叹:“每年春天的这个时候,湖畔游人散尽,我手头儿的差事也了了,我都会到这里来瞧上一会儿。由春初、到夏末,这一年好景,亦终须尽。”
她转望着男子来时的方向。
疏林边缘,斜挂着夕阳最后的一痕余烬,明亮且灿烂,如一把剑,横亘于天际。
空青云淡,一轮细细的眉月弯上来,淡得好似一道虚影。
“再过得半刻,那月亮就要移到林子上头,再不得叶影遮掩,然后,这天儿就该黑透了。”女子的声音也是虚的,飘飘忽忽缠绕而来,绞得人心头发紧。
男子似被她的情绪感染,神情舒缓,“嗯”了一声,又叹了一声:“光阴易逝,这一年又过了大半,赏花之期也早过了。”
女子点头微笑,怅怅如梦:“那些赏花的人里头,从前……也有一个我来着。”
她看着那个男子,笔直地,然眸光却轻柔,如翩飞的羽,向他眸底触一触,又飞远了。
男子痴望于她,许久不曾移开视线。
52书库推荐浏览: 姚霁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