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芷玉摆了下手打断,“先别急,去老宅我给你看点东西,看完以后,你再重新考虑要问什么。”
康复中心到蓝家老宅足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路上没人说话,车里气氛压抑到极点,桑瑜好不容易坚持到驶入大门口,接近主宅时,远远看到一辆刺眼的深灰越野车停在那,车门开着,蓝景程大衣笔挺,快步迎上来。
“奶奶,怎么不让我去机场接?”蓝景程热切非常,弯腰扶住宋芷玉的手臂,“天这么冷,当心着凉。”
宋芷玉不轻不重瞥他一眼,“你最近倒孝顺,”她收回目光,“我跟桑瑜有话谈,你有什么事,晚点再来说吧。”
桑瑜正好从另一侧下车,客气点点头,“大哥。”
蓝景程这才注意到她,瞳孔一缩,眼底隐约浮上阴霾,当着宋芷玉的面,他谨慎收敛,温和笑着回应,“弟妹来了,钦钦没跟你一起?”
“钦钦忙,”桑瑜习惯性对他装傻,“奶奶叫我,先进去了啊。”
主宅大门应声关闭,桑瑜反射性回头一望,渐窄的门缝里,蓝景程神色晦暗不明,走在前面的宋芷玉哼笑,“听到风吹草动就开始献殷勤,小家子气,没大出息。”
她话音落下后,四下再无声响,空旷奢华。
没了别人打扰,桑瑜顾不上想其他的,马上问:“奶奶,你要给我看什么?跟钦钦有关吗?”
宋芷玉把桑瑜带到二楼,推开最深处的一扇房门,“进来。”
房间面积不大,陈设单调,窗帘拉紧,墙上挂着一面巨大投影幕布,对面摆一排沙发。
宋芷玉按按太阳穴,从门口上锁的壁橱里拿出一台老式的小型录像机。
桑瑜猜不透,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奶奶,这是……”
宋芷玉盯着录像机,微微苦笑,“这是蓝钦十二岁那年,我送他的礼物,里面都是他自己拍摄的视频,完整版在他电脑里存着,录像机的内存有限,只保留了最后大半年的部分。”
桑瑜心跳加速,舔了舔唇,“那录像机怎么会……”
“怎么会回到我手里?”宋芷玉看着她,“因为他出事之后,小楼荒废了,东西被清理,这孩子几乎一无所有,唯独这个,算是仅有的贵重物品。”
宋芷玉把录像机连接电脑和投影仪,“坐吧,我随便点开几个给你看看。”
桑瑜缚手缚脚坐在沙发边沿,目不转睛盯向亮起的幕布。
几秒后,第一帧跳出的画面就刺疼她的眼睛。
十五岁的蓝钦,清瘦俊俏,已有了成年后的轮廓影子,他穿着一件棉布衬衣,原本的蓝色洗到微微发白,额发有些长,略挡住异色的眼睛,嘴唇浅红,带着笑。
他调整镜头,端正坐在录像机对面,张开口,声音清冽,“今天下雪了。”
几乎在他出声的瞬间,桑瑜就捂住嘴,自己都说不清原因,突如其来的眼泪扑簌掉下。
前两天下午,在康复中心的长椅边,蓝钦给她戴上围巾,也是这样笑着,打字告诉她,“下雪了。”
不同于她唯一听过的那句拼接表白。
这是他真正流畅说出的话,字字句句干净悦耳,扎得人酸楚难当。
画面里,蓝钦望向窗外,“雪很漂亮,但是院子里被他们扔了好多大号图钉,我发现的太晚了,已经被雪盖住,不能随便出去踩雪玩,否则鞋底万一扎坏,我没有可以换的。”
桑瑜心脏抽成一团。
镜头晃动,蓝钦拿起录像机跑上三楼的露台,隔着锈迹斑斑的栏杆,对准外面的雪景拍摄,笑声低润,“没关系,在这里看看就好了,”他在镜头外自言自语,“蓝钦,你看啊,到冬天了,开心吗?”
幕布上,莹白一片暗藏危机的那个院子……是她扫过落叶,摆成心形的院子。
隔了两秒钟,他又说话了,笑着回答自己,“开心啊。”
桑瑜哭得停不下来。
宋芷玉坐在一旁,苍老的脸被光线晃得忽明忽暗,低声说:“他独居的那些年,总是这样自言自语的。”
“除了他自己,没有人回应他。”
宋芷玉换到下一段视频。
蓝钦头发短了一点,有些参差不齐,他坐在一楼的窗边,对着镜头说:“我又把头发剪坏了。”
他还是笑,认真问:“是不是很难看?”
长时间空白无声,死一样寂静,桑瑜控制不住数着秒,足足半分钟后,他垂下眼喃喃,“是啊,太难看了,所以连我也不想回答。”
下一段,再下一段。
时间季节在变,连他的声音也从纯粹少年掺入了微微沙哑,不变的,是他周遭的环境,翻来覆去数得过来的衣服,自己总是剪坏的头发,和孤独的自问自答。
桑瑜低下身,把头藏在手臂间,肩膀抽动,水迹透过衣袖,沾湿皮肤。
她太熟悉了。
爸爸过世,妈妈病倒,她起早贪黑赚钱糊口的那段日子,没家人没朋友,跟人的交流就是叫卖,甚至被欺负时的叫骂,每个深夜里熬着不睡,准备隔天要卖的材料时,总会自己跟自己唱歌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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