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的顶灯在地面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阴影。
墙上的挂钟显示距离你的上班时间还有四个小时。
对面那座深陷的沙发上,龛一样的,那个坐着。
灯光在她的额头以下形成巨大的黑影,看不见表情。
“四个小时不到。”
终于,在极度疲劳带来的恍惚中你松了口。
“又怎样。”
这像是一句,来自石头缝里的回音。
你往后,靠住墙,冰凉的墙面像是一顶巨大的十字架,你被钉在上面。
背后那铁钉嵌入颈椎丝丝入骨的寒凉,刻量似的,在分秒的走针中注入你的身体。
三个小时之后,三个小时之后你要夺门而出。
怎么也不肯放手,左手即将失感。
在这之前,你将它微缩成一个松松的拳头。
卷曲能缓解筋脉紧绷的疼痛。
慢慢的,你已经知道该如何应付它。
就像那人每次离开,你习惯性的取掉那枚手环。
你的嘴角浮现一丝得意的笑,低头望着因为失血而苍白的手臂。
那个很多年前,还是孩子的夏天。
“这简直是为艺术而生的手。”
你坐在一个懵懵懂懂的队伍里,棋子一样排布着。
中间的过道上,一个女人背着手来回的踱着,突然,她转身捉起你的手。
你惊魂似的抽走,她的言语让你受了莫大的羞辱。
那是一个行为和性格都极为怪诞的女人,但独对你友好。
你做学生时大半段的时间在她的接济中渡过。
你也不明白,她是怎样在茫茫人海将你挑了出来,放在手掌上。
“走,吃饭去。”
每次饭桌子上,你都不得不洗耳恭听她的餐前发言。
“你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摸一样。”
那是你第一次确定:自己可能真的不那么正常,所以她拉你为伍。
食欲被满足,大量无端的欲望也随之消除。
每次你腆着肚子从那个小方桌上站起来,都想:为了这十块钱一盆的豆汤饭,不值得。
但这并不影响它们转化为氨基酸和碳水化合物,维持着你的机能。
巨大的冲突是因为她夸你,你说:“你比我当年好。”
你几乎掀翻面前的饭盆:最终还是落网,她将你在豆汤里泡肥了欣欣然的收进了口袋。
你屈辱的,把一整盆粮食狠狠的倒进肚子。
就像你只顾为你潜意识里的终有一战而蛰伏,却从不深究自己是如何存生。
从她拿那十块钱一盆的豆汤饭养着你,再到递给你一只吸不饱墨的毛笔,你拿着对那面墙板厚的毛边纸发泄似的甩墨点子,到某天深夜她不知道从哪间仓库抢出来几颗人头。
你看见她拖着快成文物的雕塑架子一路腾着越过膝盖的灰尘飞扬而来,门一扣,把你锁进教学楼底下的那间不透风的小仓库。
又在每一个心血来潮的黄昏,提着铲子对着你的刚刚成型的人塑一通乱铲。
“重做吧。”
之后你才明白:你得益于她。
她用学校闲置的资源供养了你两年,当你终于有心主动把她连人带铲子的请进那间小仓库的时候。
她的回信:“刚结了个婚,忙完说。”
那时候的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她家楼下。
她呼哧呼哧的跑下楼,跟你指着她用十年的积蓄买下的房子。
“那层,你看见没,亮灯的。”她急乎的指给你看。
“噢。”
你抬头,整栋楼的屋子都是亮灯的。
“我结婚了。”
她抬腿大幅度的拍拍裤子上的灰尘。
“恭喜你”
“你们家你买房?”
你侧头问她。
“我一外地人。”她抬头冲着窗口的一个人影挥手:“要是别人赶我,去哪儿。”
“我丈夫。”
她拍拍你的肩,往上指。
头顶的路灯晃着你睁不开眼,你闭着眼睛坐下。
现在想起来,那时候,你是不是害怕一睁眼就流泪。
你们盘着腿坐在马路牙子上,半瓶酒她就倒了,你起身,对着楼上不知道哪盏灯挥挥手,拎着剩下的半瓶扬长而去。
“结束了。”
“她肯定发现自己搞错了,不知道怎么继续,干脆把自己交代出去。”
你歪歪倒倒的靠在离她一个拐角的柱子上,举起手,望着那双被她拔苗助长手指。
“改造失败。”
而现在,你望着它——苍白痉挛,慢慢回血的它。
分针还差最后十五度。
“去做自己的事情吧。”
你揉揉手指,脑子里回响着这句。
“我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你对着阴影里那人渐亮的黑影。
没有回响。
其实,她无需这样对你。
你于常人无异,而且碌碌无为。
☆、红(七)
人声褪去,最后一架飞机降落在偌大的停机坪上。
夜幕降临,机场在远离市区的郊外,城市在这时静极了。这块和遥远故土有着极大反差的土地,你等待着,踏上这块土地的那串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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