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冒出一个念头:让它消失。
而在这样一个完全暴露和聚焦到一举一动都如同登台表演的土地:“它高得足够能将我挡住,只待夜深人静,我举起它从公寓门口穿过,放到那个合法堆放生活垃圾的地方。”
“就这么干。”
你走到它跟前,尝试着一只手扶住它的腰部,另一只手配合着将它缓缓上提。
很好,是你能承受的重量。
夜幕降临,对面公寓的灯亮了,里面住着一对白人夫妇,那家女人嗓门奇大,是那种让人忧心的,能喊出秘密里的秘密的嗓门。
当地人的生活似乎总是无所事事,你常看见他们在你为镜子预选的“停尸间”探物。
夜顺着渐黑的外墙攀爬进来,你坐在床上沉静的等待,只要窗外的黑色再重一点,你便起身扛上这具巨大的“尸体”穿过公寓的铁门,借着它宽阔的身板将你的身体严严实实的挡住,你们将一同走过布满地灯的小路,一路上你跑着,苍白的冷光在它光滑的表面流动,像极了那天有风经过的湖面。
悄悄的你将它停在它该去的地方,慢,慢,不溢出一丁点水花。
“My goodness!”
对面亮灯的公寓里突然传出一声惊呼。
你惊得脚下一歪“咣当”摔倒在地,想不到你先碎了,面前镜子里,你望着血肉模糊的自己。
地面的小灯几乎快照到你的脸上,那没有温度的白光将你衬得更为苍白,它们瞪大眼睛惊异的望着这破碎的躯块。
你望着自己的躯体正支离破碎的散落在这异国的土地上,就像无从下手的玻璃碴子。而对面公寓的白人夫妇,他们惊叫着跑出来踢开狼藉一地的你,抬走你护在怀里那面泛着青光的大镜子。
“喂,那是我的。”
不,那是你不要的。
或许还心虚,或许是害怕它在你偶尔开窗的时候,反射过一束光。
不,你受不了你的财物以这样一种形式存在于别人家里。
可是,它让你烦恼不是吗?
你从床上起身,站近打量着这件物品。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盏灯亮着,你低垂着头,站在镜子前,望着镜子里轮廓浮动的光。
它们隐隐的,像是黑夜中月光照过的湖面。
不,你又想起了远方的湖,这一万公里外的联想是对你绝地的反击的亵渎。
望着渐渐平静的湖面,不,是镜子里的影子,你想:“我不能丢掉它。”
你笑了,笑自己大意到刚进门就被自己的本性所控,扔掉让你伪装,不,是长成为异国人的镜子。
你将房间所有的灯摁开,脱光衣服,站着镜子前从各个角度仔细欣赏自己,这是接近报复式的炫耀。
你还有更大的计划,你要在这块炙热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而这面日日夜夜观赏着你的镜子,它会看见你,也会看见他,你要让它见证你是如何被转化的。
会有什么样的肤色在一起融汇,会有什么样的口音吟着一万公里外,你崭新的名字。
然后你的腿间不再空洞,你的身体里慢慢的孕育着一颗种子,你们相互补给着,缓缓的它从你的身下流到你的枕边,呢喃着,吮吸着。
那是一个完全不同于你的,没有水腥气的孩子。
然后时光荏苒,它慢慢长大。
有一天你惊喜的发现,它立体的五官下,那底色,居然和你有五分像。
此时你便完成了自己全部的转化。
你学成了。
M,你选择了M。
他符合你关于重构所有的想象:白皮肤、高个子、数学好。
那是后来了,你更多的了解了英文里关于“M”的含义。
以及之后的,他为了更便于你理解的,形象的形容出要你更为配合。
如果非要问那个绿眼睛红头发的男人姓甚名谁,你总习惯的觉得,就认打头的第一个字母:“M”。
他是M。
他的存在颠覆了你前二十二年所有的想法与习惯。
伴随着不适应,你发现自己近乎痴狂的对他有着需求。
比起自己一点一滴的拔除,一个崭新的人,连外表都是不同于过去生活中任何一种的,更能帮助催化你所希望发生的聚变。
你想你的内心没有任何的抗拒,而那些身体上的诚实,你将它们理解为观念上的滞后。
你甚至准备好迎合那种不符合你逻辑的进度。
你将一切表现得更为急切,你想既然已经知道了他姓甚名谁,甚至开始思考以后那个小家伙的名字。
对,小家伙、小鬼头,绝对不是“囡囡”。
你被他带到海边。
不同于二十多年后,你遇到黑,他向你描述他第一次面对大海的狂喜。
现在的你是急迫的,你恨不能赶紧跳开这一项。
太慢了,青春期就要尾声,你要赶时间,赶在发育的余温褪去之前。
你想告诉M,你不需要情景的推波助澜。你急切的拉住他的手,而你亚洲人少有的白皙皮肤,水盈盈的大眼睛和总是暴露着你情绪的耳朵。
那样的红和你突然的颤抖,都被这个二十岁的美国男孩理解为东方女孩的含蓄。
车停在岸边,他关掉发动机,往后伸伸腰,顺势侧头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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