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睁开眼,面前是冰凉的墙壁。
支撑着站起身,走到厨房,打开水龙头,望着直冲而下哗啦啦的流水。
冰凉的液体穿过你的喉咙,迅速的稀释着你的体温,不真实发热感正随着低温的抵达而褪去。
他走了。
你望着一条狼藉的轨迹,那箱子里横飞出来的,直通向门。
“走吧。”
“走了好。”
你缓缓的捡起横在地上的箱子。
“最后还是得自己收拾。”
所幸已经完成了大半,你坐在最后一个箱子上,使劲压上两旁的扳扣,泄了气似的摊在地上。
脚底毛茸茸的,砂纸一样的打磨着你的脚趾。
“顶顶。”
你起身一把抱起它。
“我们要搬家喽。”
你伸出手捏捏他的脸颊,一蹬腿,跑了,你捂住鼻子在横飞的绒毛中站起身。
这个住了十年的地方,你走到窗边“哗”的一声拉开窗帘。
整个空间像被揭去了天花板一样亮了起来。
“这地方适合当画室。”
你伸出手挡住直照的阳光,漏光的指缝中模糊着他从床上跃起,大步踱在房间的身影。
他的手,那样生长的一双手,纤长、稳定。
他稳稳地握住画笔,那个拳头,你似曾相识的在梦里、在对抗中,紧紧握起的拳头。
那是他生的天赋。
你的掌心里,花儿一朵一朵的绽放。
他摩挲着,描绘出你心里的形状。
那像是潜藏着某种信息的线条,不管是天涯海角、阴阳相隔,今生今世还是生生世世。它们生长成血管、经络、掌纹,成为你们相认的密文。
每一扇窗,大幕拉开。
“麻烦你帮我把这个给那男孩儿。”
你小心的拉着门让最后一辆货车通过。
“搬家了?”
门口的保安接过你手中的钥匙。
你笑着点点头。
“他什么时候来拿?”
你望着手里刷刷记录的保安愣了神。
“我登记时间。”
“不用。”
你忙打断道。
什么时候?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或者说,他会来吗?
他被你欺负的,那样的跑出去,那声梦中那个小西瓜头猛的倒地的痛哭。
他跑的好好的,就被你绊那一脚。
“他会来的。”
你确定的点点桌子,转身离开。
这个地方,你坐上车轻轻的按压着太阳穴。
还会回来吗?
那个画架,你拿着螺丝刀拆拆减减才将它勉强的塞上车,丁零咣啷的装起来天快亮了。还有不省心的顶顶,满屋踢着螺丝帽抢球似的遛着你。
希望拧牢了吧,你捏捏酸痛指关节。
你低头捻着裤子上的猫毛,额前的头发失去管理的滑下,车窗透过的阳光照着这薄薄的一缕,其中有一根白色的,这白格外刺眼,你伸手挑出它整根扯下。
“老了。”
你轻轻的叹出一口气:老之将至。
本来这也是十分容易接受的,人人都将老去,饱满光洁的面颊都有爬满皱纹的一天,青春不是失去,而是过去。七老八十的老者也有青春如花的时候,朝气蓬勃的小孩也会到鹤发鸡皮的年纪。
时间总是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而抓住青春死死不肯放手的,是不是过于耍赖皮了。
对于老去,正如现在所见的,你也正在老去。
从日渐不再灵活的关节中,从他随意晃晃就快将你晃散架,从你眼睛里的光渐渐的暗了,眼皮也开始有耷拉的趋势,再到这些头发。
它们早就冒了出来,你捏着手里的那根轻轻捻捻,指头上白色的粉末。
黑的,你眼花似的瞪大眼,心疼的望着这根被误拔的黑发。
“那这白?”
你恍然大悟的想起:那屋子所有的墙面,两天时间你像兢兢业业的粉刷匠一样举着滚轴将它来回抹了三遍。
直到它变得白白净净,阳光照在它上面能清晰的辨出不同程度的黄。
还有那些窗帘,那一架一架哗啦作响的滑轨。
你满意的踱在那个空阔明亮的屋子里。
若干年前,一万公里以外的那块土地,似曾相识的准备。
而那时候,它没能来。
货车司机的急刹中你身体猛烈前倾着,你失控的砸向车窗。
完了,你惊呼的紧紧的护住肚子,一股巨大的力几乎是将你顶了回去。
你猛然想起他留给你的,他也曾留给你的,那个来过的念想。
那个被你忘在角落的,刚刚冲出来,重重的顶了你一下。
“这次不同,他来的,他会来的。”
阳光、白墙、落地窗。
你从停稳的车里坐直身子,这九死一生的福报。
“他会来的,这是妈妈给的。”
这妈妈不管是谁,孩子总是有妈妈的。
十月怀胎,断骨之痛,这一生,也只会是为它了。
这是女性天然的出于人性的付出。
母性?母性不够的,母性的手里还牵着一根线,人性就是把那根线再掐断。
从三十七八后你也越发的发现自己越来越脱离性别,那些女性的特质、敏感、猜疑、孤寒都在慢慢褪去,抛开这一切有关于性别的灌输,笃定、沉稳、冷静,你更喜欢与这样的自己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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