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知道陆步侯不一样,这个男人是真的心有七窍。
杨家那两兄弟是读万卷书历世间事才有如今的成就,而这个男人纵然拘于这内宅之中,可他的眼界和心胸却比谁都要广阔…这是一个真正不出世的天才。当初他私下遣人寻杜神医的踪迹,一来是为了让荣国公府更好的跟随于他,还有一个原因却是因为…陆步侯。
倘若有这个男人跟在他的身侧,有些事行起来或许会更容易些…可他未曾想到,陆步侯竟然会亲自来与他提出这一番话。
陆起淮不曾说话,只是先前扣在茶盖上头的指尖却收拢了几分,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陆步侯,却是过了有一瞬的功夫才说道:“你有什么要求?”
陆步侯耳听着这话,面上的笑却是又温润了些许。他落下了手中的茶盏,而后是看着陆起淮温声说道:“我心中的确有一所求…”他说这话的时候收回了手,而后是起身跪在陆起淮的面前行了一遭大礼。
这个礼数比起先前还要郑重,却是下属拜见主上的礼数。
等一礼落后,他微微掀了眼帘朝陆起淮看去,口中是道:“不管日后结局如何,我都希望您可以庇护他们。”
陆起淮闻言不曾点头也不曾应允,他只是垂眼看着陆步侯说道:“为什么不想着自己保护他们?”
陆步侯闻言却是一怔,等回过神来,他原先温润的神色却泛出了几分苦涩,若可以,他又岂会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可是他的身体…他微微垂下眼帘,指根交叠在一道,脊背虽然挺直,可面上却还是显露了几分难过。
他就这样微垂着眼帘,平平说道:“我的身体…”
他这话还未曾说完——
陆起淮却先开了口:“如果我说杜神医的事并不是虚谈呢?”
陆步侯耳听着这话猛地抬起了头,他怔怔看着仍旧端坐在位置上的陆起淮,烛火燃烧得太久又无人去剪烛芯早已显得有些晦暗不明了,可他还是能够透过那昏沉的烛火看到陆起淮的面容,他就怔怔看着陆起淮,眼中是遮掩不住的震惊。
倘若今日说这话的是其他人,他都不会有这样的感觉。
这多年来,家中不是没有寻过杜神医,可无论他们怎么寻也寻不到,而他起初的希望也慢慢被岁月填平。
可如今…
如今说这话的是他,是这个年轻男人。
这个男人行事素来有把握,他既然说存在,那必定是存在的。
陆步侯这些年过得清心寡欲,很少有这样激动的时候,可此时他却掩不住心头的激动。他的指根紧紧交叠在一道,而那双看向陆起淮的眼睛溢满着往日从未有过的光彩,他就这样一错不错地看着陆起淮,口中是试探性得说道:“您的意思——”
陆起淮看着他这幅模样倒是难得笑了一回,他站起身走到陆步侯的面前,而后是弯腰伸手扶起了他,口中是温声一句:“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了…”等这话一落,他是伸手拍了拍陆步侯的肩膀,紧跟着是又一句:“我等着你好起来。”
陆步侯察觉到肩膀那处的重量,还是不自觉得朝眼前的男人看去,他面上的神色还是有些微怔,只是这一回的怔忡却不是因为杜神医,往日不曾发现,可如今站在一道,他却发现这个年轻男人其实很高了,甚至比他还要高出些许…想起记忆中那个温润的男子,陆步侯看着陆起淮竟不自觉得喃喃说道:“倘若他看到您如今这样,必定会很高兴。”
这个“他”字谁也不曾说明,可屋中的两人却都知晓说得是谁。
陆起淮收回了放在陆步侯肩膀上的手,他负手踱步走到窗前,夜深人静,这世间都是静寂无声的一片,而他站在这窗前,任凭凉风袭面,却是过了许久才说道:“夜深了,回去。”
陆步侯闻言也不曾多言,他是朝人又拱手一礼才往外退去,只是临来走到布帘那处的时候,他却还是回身看了一眼身后。
窗前的那个男人其实并不像记忆中的那个温润男子,大抵是经历了这世间的悲痛和黑暗,连带着身上也平添了一层抹不去的黑暗,陆步侯想到这却是又叹了口气。
当初先太子还在的时候,他也不过二十未至的年纪,那个时候的他还不如现在沉稳,心中也还尚存着些意气风发,倘若不是因为那桩事只怕他真得会誓死效忠于那人。
好在,没能等到那人。
他却等到了…他。
陆步侯想到这,脸上的笑意却是又深了些许,他什么也不曾多说只是伸手握起布帘,而后往外走去。
等到陆步侯走后,等到这一室之内又归于寂静,陆起淮才缓缓睁开了眼,他半仰着头看着天上的那弯明月,今日靠近东宫的时候,他是真得想不顾一切进去看看,那个他生活了多年的地方重新被翻新过,其实已经寻不到大火蔓延过后的模样了,也寻不到当年的模样了。
可那个地方有着他为数不多的欢乐。
他想按着旧日的回忆,重新走一遍那个地方。
陆起淮想到这,素来平静的面容此时却有几分龟裂,他的手紧紧扣着掌心下的木头窗橼,连带着眼中的神色也开始变得幽暗…他就这样看着天上那弯虚淡至极的明月,口中是冷声说道:“赵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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