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样中规中矩活一生着实令她心生厌倦,她早就做不来了,是他一次次告诉她要活下去,要活下去……
为了给父兄正名雪耻,让青史昭示后人真相,她钟离一门是世代忠良,要活下去。
为了给砚离阿喜报仇,看着那些曾经害过她们母子的人都不得好死,守住本是砚离的江山,要活下去。
为了冬日里与他一处相偎,在他背上唱歌哼曲儿,听他说家国天下,喝他那手烹得天下无双的茶,要活下去。
这些为了哄骗她苟活人间,受尽苦楚折磨的废话,她真的听得麻木了。
可那个始终在身旁陪伴保护她,不舍得让她伤心难过,时刻记得要挂念她衣食住行,发誓背着她要走完这风霜雨雪的一生,要着红衣骑高头大马将她带回家的人——
他们说他死了,死无全尸。
她不信,她不相信。
千里长河,波浪滔天,绵延到天的尽头而去,那又如何。
她就去找他啊。
哪怕到最后翻遍青山河海,问遍每一个过路人,她就带着这一把剑,她总能找到他。
她总要找到他,不管他是她枕边心上的良人,还是往生河畔一缕孤魂。
她想,她总要去带他回家。
他们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尽管不曾拜过天地双亲,可江淇就是她的夫君,她若不将他尸骨掩埋,他这一生,还有谁能挂念他?
连烁来的时候,钟离尔便是这样疯魔的模样,一身皇后冠服已不成体统,鬓发都已散落丝丝缕缕,只不断胡乱地挥舞那把利剑。
周围的侍卫被逼得节节后退,她声音里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她说,她要出宫。
这皇宫巍巍,千室百殿,是一国帝皇与皇后的家。
是他和她的家。
夫妻十载,他听见自己的妻子说,她要离开他们的家。
他站在那里,胸口处的剧痛,让他的脸庞在龙袍的映衬下更加失去血色,连烁来不及抚上心口,他试图唤妻子的名字,唤回她往日的理智与仪态,“尔尔……”
可下一瞬,她背影静止了一刻,转过身的姿态冰冷决然,她将她手中的利刃剑锋,直直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宫人皆不住惊呼叩首,身后的侍卫挥舞长矛便指向了一国之母,坤宁宫的皇后,他感知到颈侧的刺痛,冰冷的疼痛携带血腥的味道。
那一瞬间他想,不知道昨夜那个人的血,是不是也是一样的味道。
帝皇挥了挥手,侍卫只得犹豫退下,他打量妻子的眉眼,她的面颊被碎发所遮挡,他缓缓伸出手去,想要如从前无数次一样,别好她的碎发。
却换来那冷剑更靠近的一寸。
她的双眼看着他,是在看着她仇人,通红的、充斥着杀意的、不可回转的、毁天灭地的那种眼神,他从前并未见过。
哪怕是她的父兄葬于大火的那一夜,哪怕是他们儿子的尸身躺在棺椁之中,她也从不曾对他刀剑相向。
他终于蹙起眉,看着她哑声道,“你想杀了我?”
她并未握剑的手死死掐着掌心,直渗出血来,那一瞬刺痛他的眼眸,他哽了一下,带着些不可置信,却也带着笃定,“为了他?”
她几乎咬碎了牙,胸膛处是阵阵收缩的痛楚,她不可抑制地颤抖,声音破碎,她说,“我要去找他。”
连烁的眼睫颤了一瞬,他与她对立着,像是穷途末路的困兽,除了你死我活,再无别的选择。
脑海中忽地忆起多年前她上元夜巧笑着与他说,“这位小哥说的是,公子买下吧,这个玉兔确然画得玉雪可爱,又是公子送的,夫人想必爱不释手。”
也曾年少痴狂,也曾交付信仰。
十载过后,他们甚至还有个已去了一年的儿子,可她的妻子,为了她的心上人,与他兵戈相向。
身后宫墙朱色嫣然,巍峨百丈,是他们都无法逾矩的皇权富贵,喉间有腥甜的气息涌上来,连烁勉力压下,星眸里是一层沾染了痛楚的薄薄雾气,他对着她轻声道,“为了他,你甘愿以皇后之尊不顾礼义,硬闯宫门,闹得天下皆知……甚至不惜搭上性命么?”
钟离尔的剑半分也不肯松开,一双眼中泪水终于滑落,滴在这汉白玉宫道之上,沾染半生中身份地位所带来的无限绝望,她已经哽咽,渐渐癫狂地咬牙道,“是你杀了他!”
连烁看着她,将右手毫不吝惜地握住她剑刃,二人手上的血皆汩汩流淌,一滴一滴覆在他们眼泪的痕迹之上,滑稽的氤氲开来,水珠中有缭绕的血丝,妖异且张扬。
十载的夫妻相对,他终于有眼泪无声滚落,握着剑的手还在用力,那力道让她的手臂颤抖,甚至要招架不住,可她仍在硬撑着。
她听见他问自己,“江淇已死……那我呢,我算什么?”
这些年的恩断义绝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终于逼垮了她,是她造下的冤孽,让连烁亲手杀了江淇,钟离尔抽不出他握在手里的剑,鲜血还在滴答地落着,不留半分余地,抛弃所有值得顾虑的枷锁,她向他声嘶力竭讨要那个人,挑眉冷笑着地下达了他们之间最后的通牒,“你杀了我的夫君,是我钟离尔一生的仇人,我要你把他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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