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映夕沉默望着,心已凉透。能将慕容宸睿制服的,决不可能是普通士兵,必是段霆天一早就埋伏在外,趁其不备暗算了他。
“此人是否皇朝jian细,还需严审!大家稍安勿躁!”庄守义粗着嗓门大喝一声,等众士兵渐渐安静,才再喝道,“即刻关进大牢,待我盘查审问!”
四名黑甲兵将人架走,夜色中那人英挺的侧脸被火把的光芒照亮。只是一瞬的划亮,但路映夕却已看清,那一双灼灼的深眸中涌动惊涛骇làng般的激愤之火。
行馆外的士兵有序地退散,那人僵直的身影也消失于视野中,路映夕轻轻地摊开手掌,低头一看,发觉手里满是冷汗。
“公主。”低沉粗犷的嗓音突然在身侧响起。
“庄将军?”她抬起头,一时有此恍惚。
“末将有一件事想与公主商议。”庄守义满面虬须,但双目炯炯磊落,对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路映夕静默地颔首,跟着他往议事厅而去。
厅门被关起,偌大的厅堂里变得寂静而肃穆。
“末将在不久前收到一封密函。”庄守义神qíng严峻,目光熠熠地直视着她,“是关于方才被擒的jian细的身份。末将认为,宁可错捉,亦不可放过。”
“庄将军的做法并没有错。”路映夕淡淡一笑,掩去心中涩然。
“公主应该最熟悉那人,末将想请公主认一认人。”庄守义拿出一封信函,坦dàng地放在桌几上,“这封就是密报,公主可以过目。”
“如果坐实了身份,庄将军打算如何处理?如果不是那身份,又将如何?”路映夕不急于看信,语气徐缓地问道。
“倘若确实是那人,自当上报朝廷,等候皇上圣裁。如若只是普通jian细,立斩无赦。”庄守义言辞直接而犀利,毫不迂回。
路映夕微低下头,无声叹息,取起信函展开来细看。
这封密函虽无署名,但她敢断定,确实是段霆天所写。他不仅对于慕容宸睿的身份言之凿凿,而且还提出一系列的建议,甚至言及她腹中的皇朝血脉。他建议邬国扣留慕容宸睿,以此为谈判条件,要求皇朝停战,同时让她返回皇朝,若能诞下皇子,便继位有望。待到她腹中的孩子继承皇位,再放慕容宸睿回国。此信表面上看起来全是为了邬国着想,但其中深意十分微妙。
“方才距离甚远,未能看得清楚。”她搁下信,平静地道,“此事关乎我邬国的未来,应当谨慎处理。请庄将军带路,本公主要当面确认是否那人。”
“公主请。”庄守义顿首,打开厅门。
夜色幽暗,没有星月的光辉,只有松油火把的照耀。
庄守义命人备轿,与路映夕一同赶往府衙。因事关重大,他并未过早张扬那名被擒者的身份。
府衙的大牢年久失修,到处充斥着cháo湿发霉的气息,沿路的墙壁上点着盏盏油灯,光线昏huáng黯淡,照得四周景物异常诡异。
大牢尽头的那一间yīn暗石室,素来是关押极刑重犯的地方。
路映夕才走到石室门口就听见凌厉的鞭声,顿时心尖一颤。
旁侧的庄守义看了她一眼,推门而入,大声斥道:“谁准你们用刑?”
路映夕跟着踏进囚室,脸色微微泛白。石墙上挂满森森的刑具,触目惊心。刑架上捆绑着的那人,早已衣衫破碎,鞭痕处处,连面颊上都有一道血痕。
“将军!他的哑xué已解,但始终不肯开口说话,所以属下才决定用刑!”手执软鞭的将士上前行礼,但并不认为如此对待敌国jian细有何残忍。
“都退下!”庄守义一边道,一边再次瞥向路映夕。
狱吏和将士都退了出去,石室中只剩下火苗bào跳的噼啪声,一时间静得有些诡谲。
路映夕定定地注视刑架上的那人,心底痛楚弥漫,但脸上却是神色如常,冷静的近乎冷酷。
她对上的那双眸子,深邃如昔,可却有两簇火焰在眸底跳动。悲、怒、愤、恨,全都熔在那熊熊烈火中,被他望上一眼,就似烫伤般的灼痛。
视线jiāo缠不过是片刻,他的唇边泛起一丝令人寒入骨髓的冷笑,低哑地开口:“要杀要剐就痛快些!”
“公主?”庄守义面色肃冷的地扫过他,转而向路映夕询问道。“可认得?”
路映夕抽回眼光,淡淡道:“倒真有几分相像。”
“公主的意思,他并不是那人?”庄守义加重了口气,再道。“公主确定他不是吗?”
路映夕微仰起下巴,不悦道:“难道本公主还会认错不成?”
庄守义沉吟地再望了刑架上的那人一眼,缓缓道::“并非末将不相信公主,着实是兹事体大,既然公主不认得此人,那么必定不会介意末将要把此人悬挂城楼,让琅城的皇朝军民来认。”
路映夕心中狠狠一震,不由地抬眼看向刑架上的那人。他目光仿如寒冷的深海,已不见火光,只余刺骨的冰森。
他是九五之尊,一世尊贵,如今却要遭受挂于城头曝晒的羞rǔ,这让他今后还如何能抬起头来做人?路映夕心里艰涩地想着,但面上没有表露丝毫qíng绪,冷冷淡淡地抛下一句话,便就顾自出了囚室。
“庄将军决定便是。”
第四卷 第十一章 患难真qíng
路映夕怔坐房中,如石化般一动不动,手脚有些冰凉,但脑中异常明。
终于挨到子夜,她慢慢站起,从衣柜里找到一套黑色锦衣换上,然后做了简单的易容。
五个多月的身孕确实令她不便,但此次不能找任何理由退缩。
敏捷地翻窗而出,攀上屋顶,在漆黑的夜幕掩护下她畅通无阻地离开了行馆。
之前她去府衙时巳经暗中留意地形和路线,故而潜入得十分顺利。撂到守门的狱卒,一闪身,便进了囚室。
迎接她的是一声嘶哑的冷笑:“何必来!”
“一定要来。”路映夕回以温和的微笑,向刑架走去,“即使明知是一个陷阱,也必须来。”
“为了证明你的清白?”慕容宸睿微眯眸子,脸颊上的鞭痕血迹初凝,神qíng看上去异常凛冽。
“不是。”路映夕轻轻摇头,一边解开捆绑他四肢的绳索,“无论如何都不能让皇上遭受示众的耻rǔ!”就算这座府衙里埋伏着许多士兵,就算庄守义将会认定她是邬国叛徒,她也必须救他。
慕容宸睿抿着薄唇,捆绳得解后转动了下发麻的手腕,不做声地往囚室外走去。其实他并不曽怀疑她设计害他,但先前她否认认识他的那一刻,他确实感到一瞬间的心寒。不过待她走后,他渐渐想明白她的用心,也预料到她会悄然再来。
“身上的伤,要紧吗?”路映夕跟在他身后,望着他颀长挺拔的背影,心中莫名感到安定。纵使衣衫被鞭破,显得láng狈不堪,但他的姿态依旧傲如松柏。
“皮ròu伤罢了。”慕容宸睿没有回头看她,语声淡淡,但是似有若无地挡在她身前,先行探路。
yīn暗的大牢走道散发着一股霉味,烛火幽幽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映照于墙壁上,周遭极静,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辨。
“外面有埋伏。”慕容宸睿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朝她伸出手。
“而且人数不少。”路映夕对他微微一笑,把手放入他的掌心。
在这一刻,两人有着一种奇妙的不需言语的默契,彼此心里都十分清楚,没有退路,只能拼死一搏。男人的尊严,胜过xing命。
静默地紧紧牵手片刻,慕容宸睿忽然松开了她,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你留在这里殿后。”
“好。”路映夕并不反驳,温顺地点头,她自是明白,她不可任xing冲动,应顾虑着腹中的孩子。
慕容宸睿嘉许地勾唇,视线线缓缓下移,落至她的腹部,停顿了须臾,而后决然举步,出了囚室。
隔着一扇铁鋳牢门,路映夕听到外面嗖嗖的箭声,可以想象无数的羽箭穿透了夜风,凌厉而连绵不绝。
大抵只过了片刻,慕容宸睿就退回了牢门内。
两人相视苦笑。
“庄守义并非想要皇上的命,只是要确认皇上的身份。”路映夕举眸凝望他,轻声道:“臣妾也知道他正等着臣妾自投罗网,但臣妾无法不来。”她终是怕他误会,因为这个误会太大,她发觉自己承受不起。
“不必解释。”慕容宸睿轻扬唇角,划过一抺淡笑,再次握住她的手往囚室折返,“那姓庄的渝城守将正享受着猫捉老鼠的乐趣,应该不会太快带兵涌入。”
路映夕跟随他,并不问为何要返回囚室,只分析道:“庄守义不似这种心思jian险之人,恐怕背后另有高人出谋划策。”把人bī至绝境,是为了激出君王的傲气。这般用心计,不像是守义所为。
“背后伤人,算何‘高人’?”慕容宸睿冷嗤,深眸中染上几许寒色,“这笔帐,朕迟早会与他算!”
“皇上知晓是何人?”路映夕接言问道,心中却不意外。
慕容宸睿没有回话,贴上囚室的石壁轻轻敲打,似在寻找什么。
“皇上想破墙而出?”见他如此动作,路映夕不由眼睛一亮,但随即就暗下来,“即使出其不意,可府衙的前后也必定都有士兵重重包围,仍旧不易逃离。”
慕容宸睿皱着眉头不吭声,仔细地摸索着斑驳的墙壁。
不一会儿,他忽地道:“找到了。”
“有何玄机?”路映夕疑惑地凑近。
粗木刑架原是靠着墙壁,现在被慕容宸睿移开,便只剩下一面沾染血迹的灰墙。
“朕被绑于刑架上时,拳头碰撞过墙壁,内里似乎是空的。”慕容宸睿以指节轻敲石墙,笃笃有声。
路映夕一听那声响就知有异状,趋前细看。
“是机关。”她碰触着砖与砖的边沿,绽唇一笑,“不知哪位前辈曽经被囚于此,致力于逃狱之事。”
“有密道?”慕容宸睿挑眉疑道,“你能肯定不是另一种陷阱?”
“机关的位置如此隐秘,应该不是府衙的人所设置。”路映夕一面回答,一面走到墙角,蹲下身摸着地砖,“驱动处并不在那块空砖后,是照五行八卦而设,不谙奇门遁甲之朮的人决不可能找到。”
话音刚落,就听“喀咔”之声,几块地砖同时凸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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