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文措竟觉得他此刻的模样有几分可爱。
“没去上课吗?”文措问。
“请假了。”陆远讷讷回答。
“喂。” 文措仰起头,用很寻常的语气说:“昨晚什么都没发生。你喝醉了,掉臭水沟里了。我们给你脱完衣服,你一直拉着我把我当枕头一样不撒手,没办法就随便挤一挤 一块睡了。”她轻蔑地看了陆远一眼,用很高傲的表qíng说:“你也不想想,我男朋友那么帅,我喝再醉也是认得出来的。你这长相,往我身上一压我酒就醒了,吓醒 的。”
陆远听到这话终于有了些反应。他挑了挑眉,狐疑地看着文措:“你说真的?不是为了让我减轻愧疚感故意说的?”
文措白他一眼:“你谁啊,我还给你减轻愧疚感?”
“真的?”陆远脸上瞬间涌现出惊喜的表qíng,随后露出不好意思地笑容:“我就说啊,怎么身上一点痕迹都没有。”
文措鄙夷地看着陆远,“下流。你一个博士,怎么能这样?”
“博士也是人,博士也是男人。”
“切。”文措撇了撇嘴,把包里那一沓钱倒了出来,“误会说清楚了,现在你来给我说清楚,你给钱我是什么意思?”
文措越想越觉得气不打一处来。随手拿起一叠钱拍在陆远头上,“就算睡了你给我钱也不对劲吧?过夜费啊?你当我什么人啊?”
陆远不明所以,只揉着被拍疼的脑袋,他看着桌上的几沓粉票子眼睛发直:“什么玩意儿啊?”
“你还给我装?”文措生气地推了一把那些钱:“你不动动你那破脑子,我这档次的,是你六万能睡得上的吗?你神经病啊!”
陆远被文措整了都还没生气,她倒是先发制人。陆远似乎也是动了气,瞪着那几沓钱,终于忍不住吼道:“能白睡谁给钱啊!给六万我傻啊!”
文措第一次被陆远大小声。自认识以来,陆远再怎么生气也就那么一句脏话,九成九时间都温温吞吞任她捏圆捏扁,让她忘了陆远是个文化人的同时,也是个身高一米八身qiáng体壮的男人。他冷不防这么qiáng势了一回,文措连回嘴都忘了。完全被他的气势所震慑。
“我以为是你塞我包里的。”文措弱弱说。
“我有钱去塞垃圾桶也不塞你包里。你这娘们我看就是欠揍。”陆远越说越气,恨不得把前qíng后账一起算了。
“别啊陆博士,就把我的包当垃圾桶吧,要扔扔我这!”
陆远对文措嬉皮笑脸的样子忍无可忍:“滚蛋!”
“……”
从陆远家出来,文措才突然想起,昨天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曾迷迷糊糊地看到过英子。蹑手蹑脚地进了房间,文措看见她还和她说了话,只是说的什么,已经完全不记得。
文措完全想不通前因后果,拨了一个电话给英子。
英子似乎早有预料,很快就接了电话。
“是你吗?”文措问了三个字。
电话那端的英子没有说话。
“为什么要给钱我?”
文措坐在陆远家的楼道里。透过楼窗看着窗外一棵有些年岁的银杏树。初冬的冷风刮过,每次都带离几片扇状的银杏叶,让褐色枝头更显萧索。银杏树的背景是灰蒙蒙的天空,悲伤而安静的样子。
那一刻,时间好像走得特别慢,文措好像听见空气流转的声音了。
耳畔通话声中还夹杂着电波流动的兹兹声音。英子的声音在电话里显得好陌生。
只听见她说:“我对不起万里。他去世以后,我一天好觉都没有睡过。”
说着说着,英子在电话那头竟是哭了起来:“我他妈就是个畜生。再怎么杀熟也不能杀到万里身上。我当时真是糊涂了,我太糊涂了。我不配做他的朋友,这几年我一直想还钱给他,可他……这是报应,老天也不让他原谅我……”
万里去世前,他的车曾做过一次大保养。万里一直希望英子能过得好,所以没去4S店,而是给英子赚这笔钱。
经过检修,老邹说发动机出了问题,要换零件,报价报了六万。万里不疑有他就给了。却不想,根本什么都没坏,那钱,是被英子骗去了。
这在日常生活中不算少见的剧qíng,杀熟仿佛已经成为各行各业的惯例。越熟越坑,人qíng不值钱。这故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文措可能一丁点感觉都没有。
可这事发生在万里身上。万里那么信任英子,他一直把英子当妹妹看。
“对不起,文措,对不起。”
文措内心震动不已,她为万里感到不值,可她仍然不愿相信英子是故意的,她还是没办法那么轻描淡写地承认人xing的卑劣。
“为什么?”
英子痛苦地哭着,压抑了太久,她一次宣泄:“进了批材料,价钱特别低,本来是准备大赚一笔,结果遇到骗子了。被人骗了三十万。那钱是合作方预支的合同款。我们拿了钱,没有货jiāo。”
“老邹签的?”英子一个女人,对事业根本没有追求,能安稳生活就是她最大的愿望了,老邹则不同,野心大,总想走捷径成功。
“你找万里借钱,万里怎么会不借给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文措忍不住问她。为什么要用最难堪的最伤人的方式?
“我没脸开口,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上的钱,万里一定会借,因为他是个好人。正因为他是个好人,我才没办法开口。”
……
“欠了太多钱了,我看不了他因为失败颓废的样子。”英子的声音里透着绝望:“我爹妈攒了一辈子修房子的钱,我弟弟娶媳妇儿的钱,我爷爷买棺材的钱……骗人骗多了,就麻木了……”
“畜生!”文措忍不住骂她。
“对,所以最后,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我。”
文措沉默了几秒,“老邹呢,他因为欠债跑的吗?”
“我不怪他。”英子说:“真的。”
文措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没有挂断电话。她明明很清楚英子骗了万里骗了她,可她就是没办法单纯地恨她。
“……”
“我 14岁初中辍学跟着老乡去了深圳。他说带我去挣大钱,结果他把我骗进了那种地方。他们bī我接客,不接就打我,后来被打怕了,就麻木了。20岁的时候,老乡 被抓了,我们都被抓去拘留罚款,姐妹们都哭了,只有我笑着出来,因为我终于自由了。后来我离开了深圳,到了江北,在KTV工作,那里的人都不老实,总是对 服务员下手,我好不容易上了岸,我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再后来,我就遇见了老邹。他总是一个人点一个单包一唱一下午,我去送 酒,他拉我一起喝,他说他一事无成,没人看得起他。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就哭了,我也是这样啊,没有人看得起我。”英子吸了吸鼻子说:“这些事我以前从来没和 你们说过,所以你们都不知道,老邹也不知道。”
“老邹……”文措脱口而出这个名字,却不知道如何措辞。
英 子沉默了几秒以后,继续说:“我以前见过我好多姐妹傻乎乎把自己卖身子的钱给那些没良心的。男人都是骗子,我和她们不一样,我没那么傻。我存钱是给爹妈修 房子给我弟弟娶媳妇的。”英子笑:“可是就是那么傻,我把存的钱都给了他。我们开了这个修车厂,我以为我们这辈子能好好走下去。”
她突然问文措:“有男人会爱一个jì/女吗?”
文措被问得愣住了。
“被骗了以后,我们到处筹钱还账,我把周围的人都骗光了,我这辈子完蛋了,只剩他了。可他不要我了。因为有一天,我们接了一个修车的活,那个车主,以前是我的客人。”
文措无法形容自己的心qíng。她想要努力去恨英子,可她又觉得英子可怜。
“他恨我骗了他,可文措,全世界,我最不想骗的就是他啊。”英子哭着说:“如果说得出口,我一定一开始就告诉他。”
“他现在在哪里?”文措手已经握成了拳。
“他把修车厂留下了。他不欠我的。”英子说:“他找了个gān净的女孩,挺好的。终于有人看得起他了,挺好的。”
“文措,好好活下去。”英子嘱咐着她:“被人爱着,就值得了活着。”
☆、第14章
挂断电话,文措才发现自己竟然哭了。不知道是为自己而哭,还是为英子而哭。
她坐在楼道里,哭得很压抑,把脑袋埋在自己膝盖里,半天都没有动。
直到有人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肩膀。
“喂。”
陆远有些别扭地看着文措。大概是不放心文措就这么走了,陆远又开门来寻。却不想文措根本就没走。
文措抬头,满脸泪痕吓到了陆远。
“别哭了,对不起,不该让你滚蛋。”陆远诚恳地说。
原本就觉得难受,听陆远这么说,文措哭得更伤心了。
陆远拿女孩子哭最没辙:“姑奶奶,你怎么这么爱哭啊,是要我给你跪下还是怎么着啊?”说着他低低嘟囔:“你老要我滚蛋我就没说什么,我就说一次,你至于哭成这样吗?还在我家门口哭,人家可不得我以为我怎么了你。”
……
在最最难受最最低落的时候。文措很感激陆远这么愣头愣脑地出现。
就像在她觉得最最绝望的时候,他一无所知地走进了她的世界。
好像真的是一位治愈专家,却不带一点点冰冷和专业的痕迹,只是那么出现了,就让人觉得心暖暖的。
文措突然站了起来,扑进陆远怀里。
陆远被吓了一跳,连手都不知道该放哪,高高抬着,生怕放错了位置被文措给揍了。
“这是一个感谢的拥抱。”文措这样说着,也不向陆远解释为什么。随后,她摸索着寻找到陆远大而温暖的手,一只一只引着陆远的手放在自己腰后。完成了一个温暖而亲昵的拥抱。
“陆博士,”文措还不忘嘲笑他:“男人抱女人,应该是这样的。”
陆远被文措揶揄了,一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要反驳:“你哪儿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是女人呢?你就是一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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