彰华见她如此好胃口,眼中涌动着既羡又喜的神色。
谢长晏放下筷子,用手帕净面后,望向彰华的饭桌。忽道:“陛下,你可知燕境之内,何物最酸?”
“洪州的陈醋?”
谢长晏摇头。
彰华又说了几样,谢长晏还是摇头,卖够了关子后,才道:“是李婆婆的三酸菜。”
“噢?”
“北境陈塘山下有个酒坊,当家人人称李婆婆,她家酒还算凑合,但下酒菜实在美味,乃是取杏、枣、柠三果,浸于酒中,调以秘方,窖藏三月后,沥酒留果,切拌成丝。尝一口,酸。再尝一口,辣。然而到了第三口,舌底喉间只留下了甜。”
彰华闻言不禁有些舌底生津。
谢长晏走过去,跪在他几前,将其中一道凉拌茄丝夹到他碗中:“陛下尝尝看。”
彰华先是一怔,然后会意,不禁笑了笑。将那茄丝放入口中,原本清软咸香的茄子,却在口中化成了酸辣之味,再源源不断地分泌出更多津液来。他就着茄丝吃了一口米饭。
谢长晏又道:“那么陛下知道何物最辣?”
“不知。”
“是南山居的蜀葵末。用蜀葵根研磨而成,味微苦,直冲鼻喉,眼泪一下子就流下来了。因此当地山人称呼它为‘泼妇煞’,意思就是泼妇发脾气,而你只能受着。就像这个——”谢长晏夹起一筷芥菜,放入他碗中。
于是彰华便想着那辛辣之味,就着米饭将那口芥菜也吃了。
如此一个说一个尝,到得最后,彰华竟是将一整碗米饭都吃光了,菜也吃了近五成。一旁的吉祥感动得眼睛都湿了。
饭后,谢长晏又送上一杯自己磨的茶:“明日,还请陛下再来同我一起用膳好吗?”
“好。你……”彰华注视着谢长晏含蓄的眼睛,说了一个“你”字后,却又停下了。
谢长晏问:“什么?”
“没什么。”彰华笑笑,走出殿去。
吉祥连忙提灯走在他面前,灯笼里的光映亮了脚下的路。
彰华注视着那抹暖黄色的亮光,在心中完成了想说的话——你长大了。
以往,都是朕谈天说地,为你授学。
如今,你反过来告诉朕奇闻逸事,民俗乡情。
以往,朕总要思索如何潜移默化地让你开怀。
如今,你来别开生面地讨朕欢喜。
你长大了,长晏。你不再是昔日那个娇俏单纯,用仰视之姿注视朕的豆蔻少女。如今的你,跟朕平视间不急不怯。
你终于长成了朕所需要的样子。
可是,你父为救朕而死,你母亦受此事连累。
两条人命隔在你我之间,羁绊之上,写满了沉沉亏欠。
所以,朕知道,哪怕九死一生,哪怕就此远别天涯,此生再难相见,也要让你去程国。如意门就像一个盘踞在命运前方的怪兽,张开了血盆大口。如果不能除掉它,我们就无法走到终点。
夜月下,彰华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的肩头依旧沉如千斤,但和煦的春风吹得他的心暖洋洋的。
当他再睁开眼睛时,就看到一对燕子飞过夜空,啾啾叫着隐没于月色之中。
“噢?”长公主府内,长公主正在跟方宛下棋,听到下人的来禀后,微微扬眉。
第68章 浮生如梦(2)
而一旁的方宛则要震惊许多:“你说什么,真的是谢长晏?你确定?”
下人忙道:“倒没有见到她本人。不过那辆马车上,赶车之人是孟不离,所以猜测车内坐的应是谢长晏。”
方宛急道:“光猜测有何用?赶紧确认啊!”
“马车入宫了,我、我们的人没法跟进去啊……”
长公主懒洋洋地落了一子,道:“行了,知道了,不必理会。”
“是。”下人应声而去。
方宛忙道:“殿下,咱们不管谢长晏了吗?陛下不是驱逐谢长晏离京,永不得回来吗?如果真是她,抓到她就可以治她的罪了!”
长公主睨了方宛一眼:“治什么罪?陛下亲自带回宫的人,轮得到你治罪?”
方宛闻言面色一白。
“再说,要的就是她回来。她不回来,陛下不会动。陛下不动,我怎么走下一步?”
“恕侄女愚钝,殿下的意思是?”
长公主一笑,明眸流转:“你以为,谢长晏是怎么回来的?”
方宛恍然道:“莫非是殿下促成?”
长公主推开棋盘起身,走到架着旧剑的玉案前,伸出手,摸了摸上面的剑鞘。
“当年我跟你说,还要等一个人回来。而现在,时机差不多成熟了。”
长公主勾起唇,眼神中却充满了深深怨恨。
陵光殿中,谢长晏拿到了记录谢惟善生平的甲历,上面最后一行字写的是:“同观十年三月初三,谢惟善率水军出海,为渔民护航,遇程寇,诛敌三百,力竭殉国。”
她抚摸着那行字,想着有朝一日定要重写此句,还历史以真相。
带着这样的信念和决心,谢长晏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第二天,在得知陛下日间要同大臣们商议选拔新相之事,肯定没空过来后,谢长晏便去了求鲁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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