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的白种同学打趣说:“Hayakawa今年只有十五岁。看来我们只能开车去俄勒冈重新登记一次了。”
另一人更离谱:“我们的新娘今年才十三岁。所以我们得去更远的堪萨斯,田纳西或者麻省……”
长官查看新郎新娘体检证书的时间里,新郎朋友里一位与混血白人结婚的日本女学生分享了他们的结婚经历:他们驱车去了加州最南端墨西哥边境的蒂华纳,花了五千美金贿赂了当地的地方长官为她们办理结婚文件,在那里用西班牙语进行了一次婚礼,在墨西哥住了一段时间。后来北上回到三藩市,又举行了一次英文婚礼。
众人惊叹声里,那位加利福利亚地方长官便一直瞪着她,俨然在看一位可以被抓进大牢里的违法分子。
那女孩也知道,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有整个富强国家在背后作支撑,的确可以自信无畏且肆无忌惮。淮真看着她,大抵明白为什么如今上海租界里,夸女孩漂亮都会说:像煞个小东洋。
抵达金门公园时,浓雾刚刚才散去,草地上水汽也还没干。尽管太阳在头顶晒着,仍冻得女宾们瑟瑟发抖。在茶园内拍了照,喝了茶点,有人提议众人在茶园里跳舞,茶园老板立刻致电,从公园外请了一支乐队过来。
日头地下,淮真倚靠在横跨池塘的玲珑小桥上,看远处红色佛塔掩在郁郁葱葱的高矮植被后头,一尾一尾金鱼金鱼从脚底池塘穿梭过去。茶园里一切东西都打理的十分别致,包括这场茶园内的草坪舞会。男孩与女孩们在草坪上来取自如的穿梭,Carlos Di Sarli轻快地响起,女孩们在男孩手掌牵引下,一次次回首顿足,在年轻快活的笑声里,舞会显见是进入了一个小小高潮,惹得来公园游玩的白人也不游驻足,透过茶园门扉往里窥看这群以亚裔为主,颇具异国风情的年轻人们热情跳舞。
淮真心想,这里可真是个约会的好地方,简直可以从早晨雾散待到下午三四点,直到海湾里浓雾锁上来之后,将整个公园都藏在浓雾里。那时应该会很冷,但来这里的情侣们也许不会立刻散去。有许多暧昧期的男女会借机在大雾的遮蔽下亲吻,从此展开一段新恋情,比如正在跳舞、目光激烈碰撞的那几对,你几乎难以相信他们早晨仍旧不大熟悉彼此,还在对对方目光躲躲闪闪。
在淮真胡思乱想时,穿考究和服的茶园女老板大约是看她不合群到有些无聊,给她端来一叠包裹了一片粉色樱花瓣的水羊羹。她尝了一口,抬起头看了眼院子里那几株樱花树。此时已过了大暑,早过了樱花盛放的季节。她正疑惑这片绽放的樱花瓣究竟来自哪里,转过头,穿和服的女士已不知去向。
淮真觉察到人群里有人在看她,循着目光找过去,发现是个棕头发的白人男孩子。她看过去时,他已经躲开她,转头向旁人询问着什么。他询问的人,正是拉着云霞手从人群走出来,难得穿了一身黑色西装的早川君。而后云霞与早川一起看向她,脸上带着笑,向那白人男孩说了句什么,那个男孩就朝她走了过来。
她隐约记得母亲小时候有教导过她:如果发现有人偷看你,一定要假装不知道。
母亲教的女士礼仪似乎总是正确的,但她总是忘记遵守。比如现在,她非常好奇他的开场白会是什么,所以一直看着他走近,看得他略有些不好意思的躲闪自己的目光。
淮真注意到他是早晨当众调侃新郎只有十五岁的白人同学,因为她认出他那一双绿色的眼睛。
绿眼睛男孩转过了头,和她以同一个姿势靠在了栏杆上,说,“The coldest winter I ever spent was a summer in San Fransisco.”
(我度过最冷的冬天是三藩市的夏天)
这句话当然不是他说的,是对旧金山颇有成见的马克·吐温说的。如果绿眼睛男孩不是故意走过来奚落她的话,那么他一定不知道马克·吐温还是个极端的排华者。大部分中国小学生都拜读过他的汤姆索亚历险记,但几乎没人知道他刊载在《陆路月刊》上的一首诗,是关于中国赌徒阿信,轻而易举的讹诈了同样喜欢出老千的爱尔兰人的牌。这首诗成了当年全美国最叫座的诗。
这位文坛巨人不止讥讽中国人为“异教徒中国佬”,夸张地宣称说:“我们迟早会被中国廉价的劳工害死!”还用他的影响力大肆宣扬中国人的阴险、夸张和邪恶,比如,和哈特合写了一出大热的戏剧,剧名叫作:邪恶的支那。
看到他红透的脸颊,淮真觉得,未来某天等他回过神来,会明白过来这只是场糟糕的开场白。
于是淮真说:“我不喜欢马克吐温。”
他接着说,“但我很喜欢三藩市。虽然几年前的冬天来时,三藩市远比西雅图暖和得多,使我以为这是个四季如春的城市。”
他说,他这个春天刚从公立理工高中毕业。
淮真说,所以这是你在南加州大学的第一个学期。
他说是的,刚才Hayakawa的弟弟告诉我你即将入学公立理工高中,是拿奖学金生的优等生。又说学校的华人学生往往都比白人学生优秀许多。紧接着,他讲了一堆不着边际的话,比如他父亲年轻时受过俄勒冈一位华人西医的帮助,所以他们一家对华人都很有好感。他很喜欢去中国城,因为苏州饭馆的小馄饨很好吃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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