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了一会儿,不知该如此说出口。
凤举也催促,含笑平静地注视着他。
那淡然的坦荡的目光反倒令石湍有些惭愧。
“女郎被赞誉为女中之士,令端昭深为钦佩,端昭也不妨与女郎直言,端昭总以为女郎如此相助应是另有所图,否则……”
“否则没有人会为了旁人之事如此尽心竭力,是么?”
石湍不言语,显然是默认了。
凤举不得不说,这石湍确是个聪明人。
她坦言道:“你所言不错,我帮助你们虽有情谊在其中,但我也不否认我确实有我的图谋。”
她坦坦荡荡地承认,反倒令石湍更加好奇。
“端昭实在想不明白,女郎所求究竟为何?”
“为了……”这个问题凤举一时间还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抬手挥退了两侧的家仆,亭中只剩下她与石湍两人。
她手中香扇轻摇,在散发着檀香的凉风中,她淡淡地说道:“为了卖人情,为了通人脉,为了积累自己的势力……”
她每说出一样,都令石湍眼中的惊讶更甚一分。
“我所图之事良多,不过最终皆可归结于一点,保命!保我整个家族的性命。”
这个答案实在出乎了石湍的预料。
早在他怀疑凤举别有所图时,他也设想过无数的可能,但是万万没料到会是如此一个……不知该令人如何置评的原因。
保命,何其简单的心愿!
可一个十四岁的女郎却想要凭一己之力保住整个家族的性命,这……
凤家这等顶级士族,百年都不曾撼动过,可若是一旦出事,那必是灭顶之灾,莫说她一个女郎,便是整个凤家的男丁都未必能保得住。
凤举见他瞪着自己不说话,轻笑:“怎么?不相信我所言?”
“不!”石湍下意识便开口否定:“不是不信,这些话女郎既然肯直言不讳,又岂是与我玩笑的,只是实在有些不解。恕我直言,你虽见识超卓不让须眉,可终究……”
终究也只是个女郎吧?
这句话他即便不说,凤举也能猜得到,大概这是所有人共同的想法。
因为她是女子,所以无论如何聪明秀出,最终只能嫁人,相夫教子,仅此而已。
这便是所有女子共同的、也是必然的宿命。
可即便她将来也要如此,但在那之前,她首先必须保证凤家不会落得如前世那般凄惨的下场。
凤举合拢扇子起身,在亭中踱了两步。
“这些暂且不言,你且当我是同你一般的男子罢。”
“啊、啊?”石湍不解她究竟要说什么,可看她虽笑意浅浅,分明是十分郑重的。
凤举笑了笑:“你可唤我阿举,我唤你端昭,你我如此以平辈而处,便能少了那些庸俗的拘束挂碍。”
什么男子女子,同生为人,又有何区别?
“端昭兄,自我初次见你,我便知你与这京华之中大多数王孙公子不同,他们流连烟花,纵情享乐,大好的年华本该满腔抱负,一身壮志,可在他们身上看不到丝毫济世为民的希望,但你不同,出泥不染,别具气节。不知我所言可对?”
石湍的神情有些复杂,不甘与沮丧混杂,厌恶中掺杂着悲哀。
他自嘲道:“我们大晋,尤其是这座华陵城中,一向便是如此。”
“你看不惯吗?”凤举看向石湍,含笑的眼中别有深意。
“当然看不惯!”石湍冲口而出,抬头的瞬间,发现那双琥珀色的眸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微微一愕,暗忖着自己的话是否有些不妥。
卷一:衣冠华陵,步步锦绣 第六百二十三章 亭阁议政
“我也看不惯。”
就在石湍暗自心有顾虑时,凤举淡淡一笑。
“看不惯的岂止你一人?举目远眺,巍巍帝阙竟是一派乌烟瘴气,举凡有志之士,又有谁能看得惯如此世风?”
在石湍惊讶的目光中,她兀自说道:“醉生梦死不过自欺欺人的假象罢了,真相人人皆知,却无人敢坦言,因为坦言者死,久而久之,坦言成为了俗人俗事,无人再会提及。”
“而今距春秋战时已有千年,可如今反倒不如古时,那时四方馆中群贤毕集,各国皆建有争鸣台,百家争鸣,才学之士聚集,共同探寻真理与治国方略,一派鼎盛繁华之象。那时虽诸国林立,征伐不断,却是乱中有进。反观如今,锦绣堆雪、白马玉堂之背后却是一潭死水,志士凋零,壮志难酬,人人三缄其口不敢多言,真是讽刺!”
石湍深有感触。
春秋战时人们的思想远不如今,那时的国力环境也远没有发展到如今这般,可书中描绘的当时百家争鸣之象,实在令人心生向往。
那样的思想自由,与如今简直是天渊之别。
他叹息道:“如今就连皇族都身不由己,人人想的皆是独善其身罢了,那些敢于直言抗争之人,又有哪个是有好下场的?”
同一个无望深渊,一人想要跳到对面却落入了深渊粉身碎骨,第二人同样如此,第三人,第四人……久而久之,便再无人敢尝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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