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卑贱厨子竟跟昭仪娘娘说,要同她结为兄妹,不论叫谁听来,简直都如天方夜谭,哪怕是叫以往的盛姮听来,那也是荒谬得很。
但这段时日,盛姮同唐堂相处下来,早对这个如斯了解自己的人,心生了好感,现下又见他甘愿为自己而死。到了此刻,听他提出结为义兄妹,竟不觉不妥,还大感本该如此。
对唐堂来言,更无何不妥之处,他连太子妃都敢抢来做媳妇,跟昭仪娘娘结为兄妹,又算得了什么事?
当下二人便不再犹豫,在小厨房里,对着冒热气的蒸笼,结拜为了兄妹。义结金兰,本应饮酒助兴,奈何此间无酒可饮,唯有一人一块糕点,以状豪兴。
事后回想,今日之事当真是滑稽十分,离奇十分,古怪十分,却又真挚十分,有趣十分。
盛姮很快乐,真的很快乐。
只因她已然许久未做过这般随性自在的事了。
在月上时,她是高高在上的女王,唯有到了许澈面前,才可暂卸伪装,做回小女人。到了大楚,她先在温府上扮一个不事公婆的蛮横儿媳,入宫后,又要扮一位魅惑君王、作天作地、惹人厌恶的妖妃。
久之,连盛姮都忘了自己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有聪明的时候,也有许多愚蠢之举,她有良善的时候,却也会使诡计去害人,她有妩媚的时候,但内心深处却又藏着一份男儿豪迈。
那份豪迈是月上女子骨子里的东西,莫论盛姮认还是不认,都藏于原处,任斗转星移,不增不减。
今日之举,便是因她瞧见了内心深处的那份豪迈。
今日之举,更是因盛姮想做一回盛姮,顺着自己心意,做一个决定,正如十年前那般,她不听母亲和朝臣的劝阻,非要娶一个大楚的商贾之子,顺着的也是自己的心意。
糕点下肚,兄妹二人相视一笑,皆不知该说什么。
她和温思齐相识一年有余,但二人之间总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阂,但她与唐堂所识不过一月,却就跟相识了十年之久一般。
大约这便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
那她与许澈呢?
她只记得自己伤他太多,欠他太多,负他太多,可到头来,爱意反倒淡了。
留在心头的只剩愧疚,刻骨的愧疚。
而在刻骨的愧疚背后,还藏着一个盛姮不愿面对的致命真相。
真相。
究竟什么才是真相?
一股恨意杂着悲哀涌上了盛姮的心头,但很快,她便说服了自己,没有什么真相,一切如肉眼所见。
眼前的唐堂依旧在笑,和煦如风,眼藏星空,看得盛姮有那么一瞬想放弃,放弃可笑的复仇,放弃无谓的自虐,放弃逝去的许澈。
唯有放下执念,才能了无牵挂。
可若没了执念和牵挂,她活在人世的意义还有什么?
盛姮分明在笑,可笑着笑着却哭了。
唐堂依旧没有口出安慰之言,只是等待,等待盛姮止住眼泪,再露笑颜。
不多时,盛姮恢复了理智,就跟从不曾哭过一般,微笑道:“让大哥见笑了。”
唐堂道:“大哥又非头回见你哭。”
盛姮心想也是,半晌后,道:“大哥既意已决,做妹妹的已无力再劝,但此事久之,传入尊夫人……”
她念及自己已同唐堂结拜,改口道:“嫂子耳中,还是不妥,恐会增她烦忧,惹她心伤。”
唐堂又笑,目中满是自豪,道:“你这便是低估你家嫂子了,我都瞧出来了的事,她哪有不知晓的道理?”
有这般聪明的媳妇,自然值得自豪。
……
那夜,雪中的谈话并未完。
妻子虽说没什么,但唐堂却瞧出了她眉宇间的淡淡愁意。
半晌后,唐堂问道:“我明白,你担心我被盛昭仪给利用了。”
郭敏一怔,没料到丈夫竟在此事上看得如此通透,片刻后,轻点头道:“若盛昭仪欲要使天子吃醋,进而复宠,你于她而言是个极好的选择。”
像唐堂这般俊美的男子,确然有让盛姮动心的理由。
郭敏说完这话,却更为失落了。
丈夫既然知晓了盛昭仪的用意,却还回护着她,这便言明,丈夫是心甘情愿被盛姮所利用。就算郭敏绝顶聪明,但也是个女子,任哪个女子想通了这事,都不免难过十分。
唐堂见郭敏神情生变,忙将之揽入怀中,道:“我心甘情愿为她所用,绝非因情爱二字。”
郭敏小声道:“我信唐哥哥。”
唐堂不忍让郭敏心头有结,轻叹一口气,难得正色道:“敏儿,对不住。”
郭敏已觉不妙,强笑道:“忽而说这话做什么?”
“你常说夫妻之间贵在诚,但我第一面见你时,便同你说了假话。那时我对你说,自己一出生,便是个孤儿,实情并非如此。没料到,此事一瞒便瞒了十年。”
郭敏目露惊色,从唐堂怀中逃了出来,怔怔地瞧着他。
随即,唐堂平静地道出了那夜同程道正讲过的故事。
有大户人家,有美艳妻子,有薄情丈夫,有凄惨结尾。
“娘投井自尽后,我无法原谅那个男人,便离了家,辗转到了扬州,浪荡了几年,再后来的事,你便都知晓了。我欲帮盛昭仪,不为旁的,只因在她身上瞧见了娘亲的影子,故而怜惜她,不忍见她重蹈覆辙,你当我鬼迷心窍也好,当我色乱理智也罢,这个闲事我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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