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晓得,这是送给你的。”妇人笑眯眯道,“你一个小姑娘,快到年关了还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
她丈夫在旁边也笑:“我们家红菱就这样。”
清昭心头一暖,谢了他们,安静地吃完了面,连汤也仔细喝了,才重新上路。
青城远不比京城热闹,一入夜,街上的人便稀疏得很,她先前见过了京中繁华,陡然间倒有些不习惯起来。不过这冷清也有益处,她大可放慢脚步漫无目的地游逛,而不必担心妨碍了谁。
她且行且四顾,在夜色中沿着脑海里的地图,分辨青城的每一个角落。
就是在这个街角,她因为多管闲事,和国师手下的青衣道人初次交手,结果输得落花流水,被押去了京城。
想起旧事,她一连叹了好几口气,如果不是她一时逞强,后来的事会不会就不同呢?但想了想,她又觉得未必,这件事云涯他们必然不会不管,即便没有她被国师抓去这一节,也会有别的机缘,别的变故。这世上的事,本就是难料的。
她按下心底重又泛起的钝痛,向前不出多远,在曾经是粮店的地方,看到一块簇新的店招,上书“广福祥”,虽然门板闭着,不过她揣摩着大约是家绸布店,不由欷歔。
粮店老掌柜的女儿死在国师府里,在她的眼皮底下被拖走的,不知道老掌柜后来如何了。当初她不是没有怨过老掌柜,自己挺身而出救他的女儿,他却为了保全女儿攀诬她是浮桑人,不过事到如今,也不想再去责怪谁了。
清昭顺着街道一路走到北市,这是青城买卖仆婢骡马的地方,白日里人喧马啼,热闹非凡,但眼下空空荡荡,被街边支起的棚子与堆放的干草一衬,颇有些萧瑟之感。
她来回走了几遍,也没能确定她当年被云涯买走的地方是在那里。本来么,她只记得是在一个草棚里,街对面店铺的门板上贴着年画,是个骑锦鲤抱元宝的胖娃娃。这么多年过去,哪里还有迹可循。
她望着被夜幕笼罩的街,眼前忽然浮现出记忆深处的画面,那一天的太阳明灿灿的让人睁不开眼,那人白衣无尘,俊美非凡,温柔地牵起小小的她的手。
眼泪蓦然滚落脸颊,流进嘴角,她紧闭双眼,强忍住涌到喉头的呜咽。
过了很久,她才平复了心绪,走出北市,拐进一条稍有人气的街,就听见叫卖声:“生梨哎——生梨瞧一瞧。”
南方惯于将梨子称作生梨,本是件很平常的事情,却陡然间将清昭刺痛。生梨,生离吗。
在她回过神来之前,脚步已将她带到那小摊前,她听见自己木木地问:“这……怎么卖?”
“三文钱一个,五文钱两个。”
她苦笑了一下:“倒比一碗面还贵了。”
“嗐,瞧您说的。”小贩颇夸张地咧了咧嘴,“马上都要过年了,这是今年最后一茬生梨了,皮薄汁甜,没冻没坏,再往后可吃不到喽。”
清昭捏了捏向来很扁的荷包,鬼使神差的,竟当真掏出五文钱来递出去,换回两个黄澄澄,凉冰冰的梨子握进手里。
她捧着这两个梨又走了很久,直到卖夜宵的老人都收摊了,才在某条偏僻的小巷子里停下脚步,倚着冰冷的砖墙和湿滑的青苔坐下来。
好冷,她皱了皱眉头。
其实有这几年修仙的底子在,四季的变化于她早已无什么要紧,何况无论是从前在玉阑峰上,还是前些日子在北方的京城,都比此刻要冷得多,但是她从未觉得如今日这般冰寒入骨。
大约只要有云涯在,哪怕见不到他,但只要知道他在等着自己,她心里就总是暖的。可是,再也不会了。
她仰头望着月光,呆滞地眨了眨眼睛。一夜之间,她的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了,她忽然发现,离开了云涯、相篱、子归和辞雨,她在这个世上就再也没有认识的人了。
垂落的手碰到一件什么东西,毛茸茸的,有些痒,她低头看了一眼,原来是系在腰间的大鹏翎羽。哦,要说认识的鸟,倒还是有一只的。
她将那羽毛解下来,对着月色把玩。到底是上古神兽,这翎羽被拔下多日,依旧挺括油亮,恐怕拿来传家也是可以的。
她记得月荒说过,如果遇到难处,只要持着翎羽,在心里默念他的名字,哪怕山高水远他也会立刻赶来。她忽然很想呼唤他来陪一陪自己,虽然事实上只有一面之缘,不过此刻对她来说,能见到一个认识的人也是好的。
然而她将这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转,便打消了,为这点事让人家大老远的跑一趟,自己还成什么了。
清昭将翎羽重新系回腰间,想了想,拿起一个梨送到嘴边,慢慢地咬下去。伴随着清脆的声响,汁水迸发出来,溢满了唇齿。
真甜,甜得她从心底里一阵又一阵地泛上苦涩来。
她紧闭着双眼,试图阻挡泪水,但眼泪仍然源源不断地从眼角流下来,滑进她的口中。她努力地咀嚼着梨子,却只是越来越苦咸。
这就是生离的滋味吗。她从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音调,分不清是笑还是在哭,在这寂静的夜里连她自己听着都有些骇人。
她忽然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口呕出来,一地狼藉。
而就在此时,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哎,你要叫老子就叫,不叫就不叫,别磨磨唧唧的,闹得我坐都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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