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问是一种很强烈的语句形式。它会在极大程度上激起听者心中的疑问,并且增强说话者的可信度,哪怕说话者提出的观点无比荒谬。
因为人虽是屈服于习惯的生物,但会永运对其他人持有或多或少的怀疑态度。他们只肯相信自己所见所闻。而我要做的,就是打破他们曾经相信的所见所闻,将他们的怀疑态度煽动到最高点。
不光是丰松那边的大部分海煤镇居民们在议论纷纷,我这边母亲皱起了眉头,丰复余瞪大了双眼,一会儿盯着我,一会儿盯着对面的丰松,其余的海煤镇反抗者则慢慢捡回被包围时丢弃的士气与愤怒。
一时间,所有人都在讲话,都在表达自己的观点。
只有丰松和我没出声,互相观察对方的棋盘,分析对方可能走的下一步。
“项慈,你是不是刚刚分离意识体的时候出现大脑混乱了?”丰松轻轻挪动了一个卒,“大家都知道穿过雾墙是会损伤身体的,我虽然来自山世界,可根据世界平衡对称原则,我的上一代乃至上上一代都是没过四十就化雾消散了。想必雾世界也是如此。”他停顿了一下,嘴角不易察觉地勾起,但又很快垂下,“而且据我所知,那些鲁莽冲进雾墙里的人,都在几日后离奇死亡在雾墙边。”
他身边的海煤镇居民们纷纷点头,双马尾女孩甚至激愤地开口朝我喊道,“不要以为你是平衡点,你就足够特殊到对我们颐指气使,还想歪曲事实!”她叫起来的时候,那两条马尾像极了长长的沉睡的恶魔犄角,“丰家作为引路人,每一代都牺牲了多少寿命来为我们大家引路,你们项家不也受益这么多年?他们又是做引路人,又是做守护者的,你们干过什么?除了到处制造麻烦,导致这两个世界的不平衡之外!”
“就是!”
“对啊!”
“说得没错!”
人聚众在一块时总是容易被煽动情绪,比如悲伤,愤怒,喜悦。人数愈多,情绪的渲染力越强,放大程度越高。就几句话的时间,我对面的海煤镇居民们重新回归到怒斥我们的状态,冲动得比刚才更甚。
“各位,各位!”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压过大家,可他们没有人愿意闭上嘴巴,这时我耳边传来一声枪响,我焦急回头,却发现是丰复余拿过地上武装人员尸体上的枪,朝天空开了一枪。
“各位听她说完。”他的声音比那声枪响还要冷酷压抑。
我感激地朝他看了一眼,他点了点头。我继续说道,“各位,如果我没有证据,我是不会乱说话的。我知道这打破了你们多年来的认知,不对,是打破了几百年前世界突现雾墙后的一切认知的基础。”我咽了口口水,有些口干舌燥,心跳加速,“我明白,如果说人人都能独自穿过雾墙,那这几百年来,海煤镇的居民们为何要苦苦生活在这牢笼一般的天地里。大家何尝不是有更好的选择,有更多的物资,有更多与外界的交流。”
“说了这么多,证据呢?”双马尾女孩旁边站着一个老奶奶,我一时想不起她是哪家人,可看她亲切地挽着双马尾女孩的手肘,看样子应该是和她一家的。“你说了这么多,我们大家都心知肚明。更不用你这种毛头小丫头来给我们上课。我都一把老骨头了,吃的木油可比你见过的木油还多。我只认事实和证据。”她看到我站着不动,皱纹密布的脸上裂出了比皱纹还深的咧嘴笑,“如果拿不出证据,就只能证明你只是个谎话连篇,捏造事实的扫把星。大家天天供着你们项家什么所谓的平衡点,早就受够了。”
“朱奶奶,注意您的语气!”母亲站到我面前,厉声厉色地对那个名叫朱奶奶的老人喊道,“我们项家这平衡点的身份是天定的,又不是我们能选择的。你以为我们经年频繁穿越在两个世界之间,身体经受两个人的喜怒哀乐,雾世界的平衡点为了维护世界平衡还不敢有过激情绪,受到伤害还怪自己没有做好防护,成日活在山世界的平衡点的阴影下,是我们乐意的吗?”母亲越说越激动,却没有失去控制,我站在母亲背后,能感受到她厚厚坚冰的外壳下,一直汹涌喷薄的不甘,“不是只有丰家他们为海煤镇做出多大贡献,我们项家身为平衡点也付出了很多,只是你们都只能看到面上的东西,看得到引路人给你们带来的物资,看不到我们平衡点为了世界的存在做出的牺牲。”
“朱奶奶,您要证据是吗?我来给您证据。”我转身走到刚刚丰复余拿枪的那个武装人员尸体旁,蹲下一手伸进他的裤子口袋里,果不其然掏出了一把红色胶囊。我起身快步朝他们对面走去,路过丰复余时一把牵过他的手掌,他也配合地乖乖跟我走。
很快,我们就走到了两方阵营对立的中间处。
我抬头看了眼天气,还好,云层不厚,有些阳光会洒下来。远处的雾墙仿佛近了很多。“闭上眼睛,”我在丰复余耳边轻声说道,他立马照做,接着我往他嘴里塞了两粒红色胶囊,他没有抵抗,照吃下去,只是他喉结抖动了好几下。
“吞下去了吗?”
“嗯。”
“那就睁开眼吧。”
丰复余睁开眼看着我,一大片阳光正好从我身旁洒下,慢慢移至我们身上。他的眼睛如同镶上浅灰色宝石的血玉,正朝我熠熠发光。这一刻让我想起几天前,我还在抓着丰复余的衣领,让他多点时间陪在我身边,和我一起耗过那无聊安稳的假期时光,那时他的暗红色眼睛,不过是我希冀的生活调剂,就像路边的白色花丛里让人欣喜的一朵鲜红花朵,而不是如今的关键证据,将一把击碎我们赖以生存的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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