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夫人_静江【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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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到后来无力支撑,依着松树缓缓坐落在地。山风chuī过,撩起我的长发,我极力收拢着乱发,忽觉肩头一暖,抬起头,狐狸正将他的长袍罩在我身上,弯着腰,目光炯炯地看着我。

  我移开了目光,狐狸在我身边坐下,并不说话。

  隔了许久,我才艰难开口:“他们---都说,我---是一个yín妇。”

  狐狸从鼻中轻哼一声,道:“他们也都说,jī公寨的军师杜凤,最喜欢将人骨头熬汤来喝。”

  我本满心怅然,且蕴酿了一肚子的悲伤之语,却被他这句话逗得烟消云散,苦笑道:“我看六叔不是最喜欢喝人骨汤,而是最喜欢喝huáng蟮汤。”

  狐狸嘻嘻一笑,道:“大嫂,你猜,这话是怎么传开的?”

  “六叔快说。”

  狐狸未说先笑,笑得双肩直抖,看我急了,才悠悠道:“那是我刚到jī公寨不久,山下经过一帮子乱兵,眼见他们有意打上山来抢占地盘,由于那时山寨人手不足,我便和大哥想着如何生个法子吓走他们。

  “他们也不急着打,暗地在山下扎营,派了些人上山来打探qíng况。于是我和大哥带了一些弟兄坐在他们必然会经过的树林子里,支了几口大锅子煮ròu。

  “待将ròu煮得很香时,那几个探子恰好到了林边。我们不动声色,开心地吃ròu喝汤,大哥将猪脆骨咬得咯吧响,吃完了一抹嘴,大声道:这人骨头固然味道不错,可惜今天没有醋,不然蘸了醋,风味更佳。

  “弟兄们纷纷附和,我就在一旁喝着热滚滚的汤,咂巴着舌头道:大哥此话差矣,我看这人骨头,还是象我这般熬汤来喝,再美味不过。”

  狐狸说到这里,我笑得直打跌,身子一歪,竟倒在了他肩头。

  他身子一僵,我也身子一僵,然后,二人都象被火烫着了一般,同时猛然坐直。我偷偷斜眼看了他一眼,他却已低下头,弄着被chuī破的笛膜。

  我轻声唤道:“六叔。”

  “嗯。”

  “你、相信我不是个yín妇?”

  狐狸并不抬头,许久,才轻声道:“你不是。”

  我眼前一片模糊。狐狸再冷冷一笑,道:“依我看,很多人心里都清楚你不是个yín妇,只不过他们需要将你说成yín妇而已。”

  我眼睛一酸,泪水险些夺眶而出。

  被“捉jian”后,我忍了数日,还将那个可以拿来保命的秘密守了又守,为的就是想见到江文略一面,想亲口对他说:我不是yín妇。然后再听他对我说一句:我相信你。

  直到我被绑上柴堆,他终于来了。

  可他说出来的,是世间最冰冷的两个字:烧吧。

  今夜,坐在我身边的不再是江文略,只是一个以往素昧平生、现在还派人暗中监视着我、软禁我的山贼头子,他却可以对我轻轻地说一声:你不是yín妇。

  我望向狐狸,抚着微微隆起的腹部,缓缓道:“可这孩子,终究是江------”

  “不。”狐狸猛然打断了我的话,急速道:“这孩子姓卫,他娘是沈青瑶,他爹是赫赫有名的jī公寨大寨主卫老柴。”

  我连连点头,狐狸一口气说了下去:“他七叔是狄华,他五叔是徐朗,四叔是蒋和,三叔叫窦山,二叔叫铁牛----”

  我愣了愣,讶道:“二叔大名真的是叫铁牛吗?”

  狐狸一笑,道:“正是。”

  想起二寨主那如铁牛般的身形,我捧腹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依着松树,问道:“那他六叔呢?叫什么名字?”

  狐狸却用匕首削了段竹子,将竹膜揭下来做了笛膜,站起来,低头向我微笑:“大嫂,你想听什么曲子?”

  我想了想,道:“上次那首你改过的chūn莺儿就很好。”

  笛音悠扬,随着夜风轻轻回dàng在山顶。我倚着松树,抱着双膝,听着这笛音,心慢慢沉静下去,眼睛也渐渐饧涩得抬不起来。

  我似进入了一场幽远的梦里。在梦中,有人将我轻轻抱起,放在一条小舟上,小舟在水面微微摇晃,这摇晃的波律是如此轻柔,轻柔得我再也不愿意睁开双眼,只愿永远在这个梦中停留。

  小舟似是轻轻靠了岸,有人将我抱起,放在chuáng上。

  他在轻轻地替我盖上薄被,又将我额头的乱发轻轻地理顺。

  我依稀听见他在极轻微地叹气。

  “他的六叔,是---”

  是什么?我竭力想听清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可我实在太困,迷迷糊糊中,觉得他似乎说了什么,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

  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又沉入无边无际的梦中---

  你不能死(上)

  次日清晨,一大早便有喜鹊在屋外的树枝上喳喳地叫。

  我在chuáng上坐了许久,努力回忆,昨晚梦中,那个人到底说“他的六叔,是---”是什么?

  杜凤?不太象。

  狐狸?更不象。

  我正在极力回忆,门被很小心翼翼地敲响。

  我细心辨认了一会,听出来不太象狐狸的手法,便整好衣衫,到门fèng后看了看,才吁了一口气,将门拉开。

  站在门外局促不安的是五寨主。我每次看见他,想起那个不屈服于哀帝yín威、在烧红的铜柱上艰难起舞而被灼去了双足的表妹,再想起他一家的悲惨遭遇,心中总会涌起几丝怜惜来。

  见他将手背在身后,yù言又止,我柔声道:“五叔,请进来说话。”

  五寨主忙摆手:“不用不用。”摆手间,我看清他握着的是一件女子衣裳。

  我正纳闷,他已红了脸,但那份红却不太象害羞,反有几分悲伤之意。

  我将声音再放柔了一些:“五叔,您有事尽管说。”

  “大嫂。”五寨主声音有点发抖,眼圈也渐渐红了:“您------能不能帮我在这件衣裳上绣一句话?”

  见我微愣,他忙补了一句:“今天是、是我妻子的忌日,我想烧件衣裳给她,再给她带一句话。”

  “当然可以。”我接过衣裳,借转身拿针线之机,擦了擦湿润的眼角。

  我穿好针线,望向五寨主:“五叔,你想绣一句什么话?”

  五寨主脸上的悲伤越发浓重,重得快化不开来时,他终于一字一句,声音缓而坚决:“贞儿,还有一人未杀,你等我。”

  不知是不是怀有身孕的原因,我特别容易qíng绪激动,听到他这话,眼泪啪啪,直落在手中的衣裳上。

  我坐在房中绣字,五寨主一直站在门外,并不进来。我尽自己最好的手艺来绣,但这行字还是绣得不尽如人意。

  远远地似有人在说话,象是狐狸的声音,我的手抖了一下,“啊”地一声,针刺中手指,殷红的鲜血滴落在那个有些歪斜的“杀”字上。

  贞儿,还有一人未杀,你等我。

  哀帝已死,无赖也被他用刀捅死了,还有一个仇人未杀,是那个将他爹娘bī死的知府吧。

  杀了这人,贞儿,我便会来见你。

  贞儿,奈何桥上等等我。

  看着五寨主对着西南方向长久地磕头,看着他将绣了字的衣裳点燃,我再度抹去眼角的泪水。

  回到小木屋,我心qíng十分灰暗。托腮坐在窗前,心中却是一片茫然,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要想些什么。

  说句实话,被豹子头“抢”上山后,我眼中看到的jī公寨,便是一群野shòu。及至后来豹子头惨烈死去,这野shòu的感觉才慢慢淡了些。再后来,野láng们对我很恭敬,老七这帮孩子又很真纯,这群野shòu便慢慢的变出人形来。

  及至听了狐狸讲的那几个故事,他们便还原成了活生生的人,他们本来都有幸福的家庭,都有温暖的亲人,却都被这乱世,由人bī成了野shòu。

  若没有那bào君,五寨主此时是否正和表妹花前月下,对镜描眉?

  若没有这乱世,老七是不是正承欢于爹娘膝下,是不是做上了带着几分羞怯的新郎?屈大叔是不是继续妙手仁心,积下一桩桩无量功德?

  在这乱世,即使如我所计划的那般逃出了jī公寨,我又能去何方?天下之大,何处是沈窈娘的容身之所?

  我郁郁了好几日,身子越发沉重,便将自己关在房中,好几日都不出去。

  狐狸可能是忙着布下陷阱诱敌,整天都不在寨子里,晚上也不再来邀我去山顶赏月chuī笛。也是,大战在即,谁还有心qíng舞风弄月?

  倒让我暗中松了一口气,虽说想尽快离开jī公寨,不得不尽量麻痹他。但是一想起那天晚上可能是被他抱回来的,这这这,还是觉得见面了会有些不自在。

  我心底深处,总在隐隐担忧着什么,仔细一想,却不知为何担忧。屈大叔来看过我数回,我吞吞吐吐将这感觉说了,屈大叔只安慰说,这是怀孕惯有的现象,我只能遵他嘱咐,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这日正坐在铜镜前梳发,忽然发现脸上长了数颗痘痘,忙丢了木梳去挤。正挤得呲牙咧嘴、眼泪直流时,邓婆婆端着药碗进来了。

  见我这般挤痘痘,她看得直摇头,道:“夫人,这样挤会留下疤痕的,怀孕时的疤痕可最难恢复了。”

  “不怕,反正是个寡妇,也不讲究漂亮不漂亮的。”我挤破一个痘痘,眼泪汪汪地道。

  邓婆婆叹了口气,道:“夫人,我这一辈子,最听不得‘寡妇’这两个字。”

  我心中一动,放下手,她已在桌边坐下,提起衣襟抹泪:“夫人,我守寡几十年,无儿无女,在这世间,最痛恨的便是所谓的‘贞洁’二字。若没有这两个字,我也不至于守了几十年的寡,替人倒了几十年的夜壶。更不至于临老了,无儿无女,靠这帮无亲无故的孩子过活。夫人这么年轻就守寡,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我愣了许久,转过身,慢慢地靠上她肩头,轻声道:“婆婆,我不怕,我有孩子,有您照顾我,还有这么多叔伯兄弟。”

  邓婆婆哭得越来越伤心,我只得伸手替她拭着眼泪,劝道:“婆婆,我看这些弟兄都挺好的,您就把他们看成自己的子侄------”

  我话还未说完,邓婆婆已嚎啕大哭。我慌了神,正手足无措,窗外传来一阵尖锐的哨音。

  哨音越来越急,也有大群人在寨中奔跑。

  我与邓婆婆奔了出去,见寨中的野láng们正在迅速集合,手中都握上了锋利森寒的兵刃,一个个面色凝重、脚步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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