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一直沉默着,罗婉见迟迟没有人配合她,便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装作没见过世面、不懂得还礼的样子,不安地揉搓着衣角,可就是不上前扶起她。
狐狸明显是在忍着笑,他忽然冲我眨了一下眼睛,象要请示什么事qíng似的,凑到我耳边,用极轻的声音说了句:“今天早上的咸水蛋腌得不错。”
我一愣,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出来,心领神会下,凑回狐狸耳边,嘴唇微动:“不是我腌的。”
狐狸皱着眉头再凑回来:“怎么吃着象是你的手笔?咸中带甜,香而不腻。”
我一本正经凑回去:“你若喜欢,晚上多吃几个。”
我二人就这般讨论着“重要”的事qíng,任罗婉一直在我面前半蹲着。
野láng们都是浑惯了的,可能也不太明白这些世家的礼节,没人觉出什么不对劲,都继续笑着看热闹。可江文略,也袖着手在一边淡淡地看着,只抬眼看到我和狐狸耳语时,微微皱了一下眉。
估计罗婉的腿蹲得发麻了,江文略看向我和狐狸的眼神也越来越冷峻,我才向狐狸瞪了一眼。
狐狸轻咳一声,道:“二夫人请起,我家大嫂因为身子重,不便来扶您,您的诚意,她心领了。”
罗婉这才挣扎着站起,转身走向江文略时盯了我一眼,我本能下瞪了回去。
罗婉脚步停滞了一下,再看了我一眼,才缓缓走向江文略。江文略向我和狐狸等人抱拳:“夫人,杜兄,你们先回山寨休整。等大家都养好了伤,咱们再商议下一步如何划地结盟。”
他要提步,狐狸却忽喝了声:“慢着!”
江文略回头,狐狸面容变得很严肃,冷声道:“有件事,得麻烦一下江兄。”
“杜兄请说。”江文略拱手。
“此番你我联手诱击huáng家寨,事qíng十分机密,我jī公寨只有当家大嫂和六位寨主知晓详qíng,但huáng二怪是如何知道此事而去联合殷建德的呢?”
江文略怔住,旋即肃容道:“好,我回去定要将此事查个明明白白,给杜兄一个jiāo待。”他再看了我一眼,微微欠身,翻身上马。
看着江文略带着永嘉军打马远去,我微微叹了声,回头道:“六叔,你的伤------”
阳光下,狐狸的脸刹那间变得苍白无比,他身形摇了摇,老七还没来得及将他扶住,他已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狐狸和我的yīn谋(中)
“死狐狸,你再不醒,我把你的狐狸皮剥下来------”
窗外已下起了雨,风一阵紧过一阵,雨也一阵密过一阵。
离那场大战已经过了三日,可狐狸还没有醒过来。阵亡的弟兄都已经入土为安,受伤的弟兄也都在康复之中,人参汤一碗碗地灌下去,他还是没有醒过来。
老七托着药碗进来,他也瘦得不成人样,这三天若不是我骂得他去睡了一觉,只怕他也得倒下。
更令我心酸的是屈大叔说出来的一番话。
“六当家以前受过这世上最残忍的酷刑,全身经脉、骨头,到底都有旧伤 ----唉,真不知他是怎么熬回这条命的。那天他醒过来后,为了不被永嘉府的人看轻,qiáng撑了那么久,结果引发了旧创。唉,虽然没有生命危险,只怕得很长一段时间才能醒过来------”
只有我才知道,他那天那样子笑着qiáng撑,不仅仅是为了不让永嘉府的人看轻。
如果不是为了不让江文略认出我,不是为了帮我戏弄罗婉,也许他就不会---
我的心qíng很沉重。
jī公寨赢了,由于那日滴血为誓,我也获得了野láng们的信任,对我的监视已日渐松懈。一切朝着预料的方向发展,而我的肚子也不能再等下去。
自从那天孩子会第一次动,之后的每一天,他都会时不时动上几下,这种奇妙的感觉,让我心中既甜蜜又酸涩。也让我真切的感觉到,在这世上我不再是一个人,我还有他,有血脉相连、骨ròu相亲的孩子。
不能再拖下去了,我必须得离开。
我不想等到肚子挺得很高时再颠沛流离地逃亡,更不想我的孩子一生下来就成为亡命的山贼。更何况,那日在山脚,我总感觉江文略似是认出了我,今生今世,我绝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纠葛。
可狐狸一直没有醒来。
明知他若醒来,可能会让我逃走的计划毁于一旦,但又觉得,在他醒来之前,我就这样离开的话,心底总会有隐隐的不安和负疚。
令我稍稍得以宽慰的是,豹子头并没有身首异处成为无头鬼,好歹留了一份全尸。
huáng二怪已被狐狸斩于剑下,据huáng家寨的俘虏供述,那晚豹子头确实死于箭下,huáng二怪本来是要割下他的脑袋带回去炫耀的,但火光照映下,豹子头死去时的面容十分狰狞,铜铃般的眼睛竟一直没有闭上,死死地瞪着huáng二怪。
huáng二怪竟然怯了,不敢再割豹子头的脑袋,只得一脚将他踢下jī爪关旁边的山谷之中。
山谷很深,野láng们从哨寨上吊了长绳下去寻找。可过了这么久,加上以前jī公寨屡屡被人攻打,山谷深处竟积了累累白骨。最新的尸骨也已高度腐烂,竟分不出哪具才是豹子头的。
所幸四寨主跟着豹子头多年,知道当年他与人jiāo手曾断过左臂臂骨。终于发现一具高大的尸骸左臂有折断的旧痕,这才确定是豹子头无疑。
穿上孝服,看着豹子头的灵柩缓缓入土,我哀哀而泣。
豹子头,希望你来世能再见到美娘,能与她在没有所谓“贞孝节烈”的地方,过着平淡而幸福的日子。
豹子头,其实你算得上是我的救命恩人,因为你的一句话,他们待我很好。现在你已入土为安,我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
希望你能谅解我。
老七哭得声嘶力竭,我知道他这段日子为了狐狸忧心,总觉得是自己害得狐狸受伤,心中愧痛。五寨主等人要去劝,我悄悄拦了,让他哭了个痛快,免得憋在心里憋出病来。
谁知老七越哭越厉害,哭到最后,竟然晕倒在坟头,吓得野láng们赶紧将他抬了回去。屈大叔给他灌了一碗药,他却依然昏昏沉沉,嘴里还不停说着胡话。
这夜的月儿闪着冷森森的白光,将整个山寨照得有些诡异的微芒。
我长久地站在枣树下,看看狐狸的房间,又看看老七的房间,迟迟提不动脚步。
可是,不能再拖了。
只有今夜才是最好的逃亡时机。大战得胜,东边和北边的qiáng敌都肃清了,与永嘉府又是关系最好的时候,野láng们松懈了许多,每晚值哨的人少了一大半。
二、五寨主受伤,四寨主带人去huáng家寨收缴战利品,狐狸、老七昏迷不醒,三寨主因伤怀豹子头而喝酒喝醉了。过了今夜,只怕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时机。
我咬咬牙,下了决心。
狐狸的房门是虚掩着的,我悄无声息地走到他chuáng前,屋内如豆的烛火将他的脸照得越发惨淡。因为长时间的昏迷,他的唇已gān涸,裂开一条条细小的纹。
我拧了湿巾,一点点涂着他的唇,低低叹了声:“你、又何必这么拼命?”
窗外有夜鸟在凄惶地鸣叫,我在chuáng边缓缓坐下,坐了许久,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可说些什么。
月光一分分移动,我终于站起身,再看了狐狸一眼,悄然出屋,并轻轻地掩上了房门。只希望能如屈大叔所说,他没有生命危险,也许,明天早上他就会睁开双眼。
老七却没再说胡话,睡得很昏沉,邓婆婆也已歇下,我回到小木屋,再等了小半个时辰,确定没有人再监视我,终于再一次踏上逃亡的路途。
我到厨下抱了邓婆婆养的两只兔子,悄悄潜到寨门处。
寨门旁只有两个人值守,其中一人还在抱着长矛打盹。我将手中的一只兔子往糙丛中一扔,簌簌的声音顿时引起那名未睡着的哨兵的注意。看着他一步步走向糙丛,我再将另一只兔子往另一边远远扔去。
那哨兵很警觉,马上折向另一边,还用刀不停拨着糙丛。我知机不可失,弯下腰,悄无声息地拉开木闩,如野猫一般潜出寨门。
这一路,我走得很谨慎,走走停停,有轻微的风chuī糙动,便会闪入路边的树林之中,待确定没有动静,才会继续往前走。
虽然月色尚好,我仍走得高一脚低一脚,直到月上中天才看见哨寨。
自上次被偷袭,狐狸让人在jī爪关加建了一道高高的寨门,正扼住关口,要想再度翻过哨寨是不可能的。但那日野láng们用绳索吊下山谷去找豹子头的遗骨,倒让我灵机一动,找到了顺利潜过哨寨的好法子。
哨寨右后方是个小山崖,山崖不高,却比较陡。从下面是绝对爬不上来的,但从崖顶的小树林,却可以吊根绳子,慢慢垂落下去。
哨寨向来只防人往上攻,不会防寨中的人往外逃,小山崖这里自然无人看守。我幼时曾随娘去采过药,虽然现在身子有点重,但只要小心点,应当还是能够下去。
能不能成功逃走,在此一举。
月儿照得山间如同铺上了一层霜色,四周很静寂,白日的炎热都化作了丝丝清凉。夜空中似起了一层轻雾,隐隐约约听得到哨寨中有人在轻咳,也有人在打哈欠。
夜鸟在一声声地啼叫,我不由回头向山寨方向看了看,压下心中的一丝愧疚,继续摸索着向前走。
野láng们那日吊上豹子头的遗骨后,将绳索顺手丢在了路边,我悄悄将绳索踢入了糙丛中。
找到绳索后,我小心翼翼地走向小树林,每一步都走得极轻极谨慎,生怕让哨寨的人听到了动静。
好不容易爬上崖顶的小树林,正要将绳索放在地上,喘口气,前方崖边忽传来人声。
我骇得魂飞魄散,险些要转身就跑,无奈双足发软,好半天才能提动右脚,却听那人低声说了句:“约定是什么时辰动手?”
我心中一动,停住脚步,在深深的灌木丛中蹲下来,屏息敛气。
影影绰绰的月色下,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站在崖边,我看不清他们是谁,但他们的声音却可以很清楚地收入耳中。
“和他们说定子时动手,应该已到了山脚,只等子时,便会上来。”
“嗯,可不能有差池才好。”
“放心吧,爷,都谈好了,王胡子拍着胸脯说一定没问题。只要将王胡子的人悄悄放上去,在寨子里放一把火,趁乱将那头笨牛和姓杜的小子给杀了,爷再带人上去装作救援,王胡子便会撤。到那时,二笨牛和杜凤都死了,他们的亲信也死得七七八八,那个大肚子婆娘再顺手一刀宰了,jī公寨还不是爷您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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