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摇了摇头,泣道:“索xing让我哭一场更好。”
狐狸低头看着我,他的目光似带着一丝怜惜,轻声道:“你若再伤心,孩子会保不住的。”
我一惊,狐狸又道:“你昨晚应该是跑得太急,动了胎气。屈大叔说,这几个月来你饱受惊吓和委屈,又压着重重伤心之事,这孩子,若再不小心护着,只怕------”
狐狸的承诺
我茫然了许久,木愣地接过狐狸手中的丝巾,脸上的泪痕,却早已gān了。
狐狸在chuáng边的椅子上坐下,我不自禁往里躲了一下。
“大嫂。”狐狸似是斟酌着开口:“很抱歉,没能早点告诉您。”
我将目光挪向窗外,淡淡道:“六叔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你捉王八,我跑路,大家不过是各gān各的份内事罢了。”
狐狸轻咳一声,沉默顷刻,才道:“不管怎样,昨晚那种qíng况,大嫂能够回来报信,我很感激。”
我无语,只是盯住正在窗台上跳跃着的一只麻雀看。
“huáng二怪能联合殷建德,这事让我觉得奇怪,那日在战场上我确实是真的昏过去了,只不过晚上就醒了过来。因为想来想去三哥的嫌疑最大,但他手下的人也最凶悍,不彻底铲除,只怕jī公寨会毁于一旦,所以我才定下了引蛇出dòng的计策,怕大嫂担心,才叮嘱老七不要-------”
我打断了他的话:“六叔不必对我说这些,山寨的事qíng与我无关。三当家已除,我想你也不再需要这个孩子当什么少寨主。大当家临走时说过,他若回不来,由你接任大寨主。现在时机已成熟,明天我就会把这句话告诉各位兄弟。也请六叔高抬贵手,放我下山。”
狐狸却沉默了许久,才站起来,向我微微欠身:“既然昨晚大嫂选择回来报信,您就永远是jī公寨的当家大嫂。”
他叹了口气,声音轻柔了许多:“大嫂,并不是我执意不放您走。您要走,也得等生下孩子再走。屈大叔说,您现在的身子只能静养,绝对不能离开山寨,否则会有小产之虞。”
不知是不是那日昏倒后梦到了娘的缘故,其后的很长一段日子,每当合上眼,我都会梦见娘。
梦的开头,总是跟着娘去摘茶采药,踏着青山、哼着歌谣,娘在和煦的chūn风中回头向我温柔地微笑。
可接下来,总是会狂风骤起,尖锐的风呼啸着将一切刮走,并在空中狂嗥狞笑、怒吼哀号。
这风,总会将我卷回到娘死的那晚,乱兵从山神庙外涌进来,娘将我推到gān枯的水井中,可她还没来得及跳下来,乱兵已冲入后院。
我很清晰地听见刀刃自娘脖间划过的声音,听见娘趴在水井边缘,轻轻地唤了声:“窈娘---”
娘的血,也一滴滴,滴在我的脸上、手上、身上------
这血,浸透了我的骨头,浸得我如同被一张血网包住了,无论怎么挣也挣不开。我拼力挣扎,然后----
拼力坐起,满头大汗。
在这噩梦的折磨下,我的脸一天天消瘦下去。
狐狸送了很多补品过来,老七也每天出去打点野味给我补身子,屈大叔更是每天煎汤熬药,我都不多说一个字,很顺从地吃下去。
可我的脸还是一天比一天瘦。屈大叔说这是孩子在体内吃得太过、耗费了母亲元气的原因,却也别无办法可想。
山间寒意渐重,这日我推开窗,见山峦似被涂上了一层huáng色,算了算日子,竟已是中秋。
木窗遥遥对着一棵银杏树,树叶在夕阳下闪着淡淡的金光,秋风微拂,一片银杏叶悄然下堕,在空中飘转回旋,又轻轻落在一个人的肩头。
那是狐狸,他系着青色披风,颀长的身形比银杏树还要挺直,他似是往小木屋看了一眼,又转头问了屈大叔一句话。
从他的口形,我依稀可以分辨出这句话。
“真的再没有办法可想?”
屈大叔似是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摇着头走开。狐狸仍在银杏树下负手而立,神qíng似乎有些沉郁。
我正遥遥看着,他微微抬头,眼神向小木屋扫过来,我急忙从窗前闪开,过得一阵再往外看,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也难怪狐狸显得心事重重,虽然现在jī公寨名义上还是由我这个大嫂和五位寨主共同当家,但自从平定三寨主作乱后,寨中事务基本上都由他一人决断。
jī公寨自剿灭huáng家寨后声名大振,狐狸与江文略划地为盟,huáng家寨归入jī公寨,而洛郡则并入永嘉军。双方以huáng家寨为界,jī公寨向西、永嘉军向东,并约定永远亲如兄弟,互助互援。
这样一来,双方都再无后顾之忧,倒也算是双赢之举。
与huáng家寨一战及后来的三寨主作乱,令jī公寨大伤元气,但声名大振后,来投奔的人马越来越多,山寨规模日益扩大。为免有新进寨的人不守规矩,惊吓到我,狐狸特命人在小木屋外做了两道栅栏,并命阿聪阿金日夜看守。
他很忙,再也没有约我去山顶赏月chuī笛,也很少来小木屋,即使来了,也只是匆匆地问两句,放下补品就走。
我总觉得自内乱那夜之后,他似乎在刻意地疏远我。也是,不需再用我肚中孩子的名义来压制二三寨主,豹子头大仇已报、入土为安,他也不必再对我那般尊敬。
可这夜,狐狸却来敲我的门。
阿金阿聪抬着竹滑竿站在他身后,我也没多问,坐上滑竿,随着狐狸上了山顶。
山顶的巨石旁,不知何时竟建了一座小小的竹亭。竹亭如展翼之鹰,又似临波之荷,秀雅中不失气势,亭上有匾,刻着“云池”二字。
亭侧书着一副楹联:雨来天地青,瑶舞静月白。
阿金阿聪不知何时已悄然退去,只余我站在亭中,与狐狸静静对望。
“大嫂。”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
我却觉腿有些软,摸到竹椅中坐下,狐狸解下披风,披在我身上。我拢着披风,遥外亭角外悬挂着的一轮圆月,低声道:“多谢六叔。”
狐狸在我身边的栏杆上坐下,隔了许久,道:“大嫂,你为什么一定要离开jī公寨?”
我无言以答。
他却不需我回答,续道:“屈大叔说你积郁很深,若再不放开心怀,不但孩子保不住,只怕------”
我的眼神似要穿透这无边无垠的夜空,喃喃道:“我想回家------”
狐狸叹了口气,道:“大嫂,你可知道,上个月,陈和尚与张进忠两军在洪河决战,张进忠兵败退守洪安,坚守了半个多月,还she杀了陈和尚的三弟。陈和尚大怒,攻下洪安后下令屠城,并放了一把大火,洪安已经-----”
我手脚瞬时变得冰凉,瑟瑟发抖。
今年中秋的月色,为何象染了血一般惊心动魄?
“陈和尚打败张进忠后,继续与窦光明军在黑州一带jiāo战,熹河以南,再无一片平安的乐土。熹河以北更是一片混战,哪里都有乱兵和山贼,所有州府,每天都在死人,成百上千地死人,田地荒芜,尸横遍野,路有白骨。”
狐狸缓缓转头,目光深沉地望着我,轻声道:“大嫂,天下虽大,你能去何方?你拿什么来保护这个孩子?又怎么将他养大成人?”
我嘴唇颤了几颤。
狐狸紧盯着我:“大嫂,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这帮弟兄,总认为我们是山贼,所以不愿意让孩子一出生就落糙为寇?”
我想否认,可声音哑在了嗓子里,只低低地回了一下,听起来竟似在哭泣。
狐狸傲然冷笑:“自古以来,成王败寇。在这乱世,谁最qiáng谁就是世间最尊贵的人!陈国的开国皇帝,不也是糙莽出身?!他江文略家往上数七代,也不过是一个更夫!”
这话我倒十分赞同,便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六叔,我并不是看不起山贼。我只是,不想让孩子一生下来就每天看着这些血腥的争斗,看着他叫叔叔伯伯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在争斗中-----我只想带着他回到洪安,回到我爹娘曾住过的地方。那里,还有我住过的房子,有菜地,有----”
真的还有吗?
我再也说不下去了。
狐狸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轻声问:“大嫂,你不想报仇吗?不想洗去身上的污名吗?”
我僵了那么一小会儿,静静地说:“报仇需要实力,至于清白---”我笑了笑,道:“我本只需要一个人相信我的清白,可他一把火把这清白烧得gāngān净净了,我又有什么必要再去证明?”
狐狸沉默了许久,站了起来。他负手遥望着东南方向,似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再回头看向我,左手抚上亭柱,双眸在月光下越发深邃。
“大嫂,从这里往东南望,天的尽头就是洪安。大嫂若是想家,就到这云池亭来坐一坐,等将来天下安定了,我再亲自送大嫂回洪安。但你现在,真的不能离开jī公寨,jī公寨的弟兄就是战死到最后一人,也定要护得大嫂和孩子的周全。若是苍天保佑,一切顺利,终有一日,我会帮大嫂讨回一个公道。”
我想我定是着凉了,不然为何鼻中似堵住了一般,酸酸涩涩。
我眼前一片模糊,颤声问:“你真的,将来会送我回洪安?”
狐狸在我身前蹲下,缓缓伸手,替我拭去泪水,声音很轻:“是,大嫂,我答应你。只要局势稳定,我就送你回洪安。我奶娘还在武定,我也想顺路回去看一看她。”
他的手指略显清凉,这份清凉,让我煎熬了几个月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中秋的圆月将如霜的光影洒在竹亭上,也洒在我和狐狸的衣襟上。
萧瑟的风,冷清的露,婉转的笛音,我望着明月,又长久地遥望东南。
我终于明白,从此以后,jī公寨便是我的家。
瑶瑶,让我来保护你(上)
中秋这夜的长谈,终于让我相信,狐狸虽然不再需要用这个孩子来镇住野láng们,却仍会帮我掩饰,他,是真心地在帮我。
我不用再时刻担心孩子出生时间不对而引起野láng们的怀疑,更不用时刻想着离开jī公寨。说也奇怪,自这夜后,我再也没有做过噩梦。
我又一天天肿胀起来,腿浮肿得掐下去便是一个很深的窝。胃口也特别好,喜得邓婆婆整天在厨下忙着为我准备吃的。
我也不再整天关在房中,每天去寨中走一走,野láng们很欣喜于看见我,不知何时,阿金阿聪也不再时刻跟在我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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