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似是吃得急了些,忽然啼哭。
他哭的声音让我十分心疼,忙低下头,轻拍着襁褓,低声哄道:“乖,噢,宝宝乖---”
门外的两人好象停了说话,直到孩子止了哭声,才听到狐狸重新开口:“江兄说的也在理。这样吧,江兄将盟约拿出来,我拿进去请大嫂具名并按上少寨主的手印。”
“不行。”江文略冷冷道:“盟约事关重大,关系到我们永嘉军和jī公寨的存亡,我必得亲自看着青瑶夫人具名和少寨主按上手印才行。”
狐狸似是怒了,道:“江兄,你昨日也看见了,大嫂为了击鼓助威而动了胎气,导致早产,身体十分虚弱,不能下chuáng。少寨主更是不足月,根本不能抱出来按什么手印。江兄岂不是qiáng人所难---”
江文略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显得有些得意:“看来文略就只有在jī公寨叨扰一段时间,等青瑶夫人能下chuáng,少寨主也度过危险期了,咱们再把盟约正式签好。正好田公顺的人马还没撤远,我和永嘉军在这里留着,也好让他不敢再打jī公寨的主意。”
我全身一僵,江文略这是什么谋算?为什么一定要我在盟约上具名?他若留在jī公寨,岂不是---
狐狸忽然哈哈笑了声,似乎恢复了冷静,说道:“也好,上次在永嘉,恰逢江兄大婚之喜,咱们没能抵足夜谈,这回可得好好切磋一下。只是寨中条件简陋,得麻烦江兄和我住一间房了。”
江文略大笑:“杜兄慡快,文略求之不得。”
江文略的笑声中,狐狸大喝道:“来人!”
老七竟然也一直在屋外,应声道:“六哥,什么事?”
狐狸道:“去调一百个弟兄来!”
老七应了声,不过一会,上百人的脚步声踏得木板咯咯响。狐狸的声音很大很清亮:“各位弟兄,大家昨天都看见大嫂舍命为我们击鼓助威了吧?!”
野láng们齐声道:“是!”
“大嫂为了我们而早产,少寨主的身体也十分虚弱,屈大叔说,大嫂和少寨主绝不能受一丁点的惊吓。大家把这里给保护好了,围紧些,连一只老鼠都不能放进去,以免吓到了大嫂,听见了吗?!”说到后面几句,狐狸已是厉声而喝。
野láng们的声音更大了:“是!”
孩子显然被这喝声吓到,又哇哇大哭。我正轻声哄着,忽听见江文略的声音在门外缓缓响起。
“夫-人,请-您-保-重。”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很慢,又似含着特别汹涌的qíng绪,象cháo水般向我迎面击来。
待门外所有声音都远去,孩子也慢慢止了哭啼,弱弱地哼了几声便睡着了。
邓婆婆推门进来,瑶瑶跟在后面,端着一碗粥。
邓婆婆关上门,拍着胸口道:“唉哟,可吓死我,那两位刚才怎么打起来了?那眼神,啧啧,都跟刀子一样---”
瑶瑶放下碗,走过来,脸上带着好奇、兴奋、激动的神qíng,痴望着我怀中的孩子,过了很久,轻声问道:“婶婶,我可以抱一抱弟弟吗?”
邓婆婆忙接过孩子,放在我身侧,对瑶瑶道:“瑶瑶乖,弟弟是早产儿,现在不能让你抱,等过段时间他长足了再让你抱。”
瑶瑶便守在chuáng边,目不转瞬地看着。
我一边喝粥,一边听邓婆婆絮絮叨叨:“夫人,我这把年纪,昨天可是吓得最厉害的一回。您敲鼓时我吓得直哆嗦,您生不出来时我那个急啊,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活着。我看,六当家也吓坏了,竟然---”
她这句话没有说完,我本也没在意,可喝着喝着忽觉不对劲,仔细一回想,一口气顺不过来,粥呛在喉咙里,剧烈咳嗽。
“沈青瑶!你还欠我一个承诺,我现在命令你,一定要挺住,给我活下去!”
“沈窈娘,你不想报仇吗?不想看着姓江的和姓罗的那些贱 人一一得到报应吗?!凭什么他们做下的罪孽,要由你来承受?!”
还有那双如铁一般坚定的手,难道不是我的幻觉,而真是---
我张大嘴望向邓婆婆,喃喃道:“婆婆,我、我生孩子时,六叔他---”
邓婆婆小心翼翼道:“夫人,你不记得了?”
我摇了摇头。
原来真的不是幻觉。
邓婆婆倒笑了,道:“也没什么,夫人别往心里去。六当家是用布条蒙住眼睛才闯进来的。说也奇怪,他不知跟夫人说了几句什么话,夫人就使了一把力气,若不是这把力气,孩子可不一定能生出来。”
我顾不了脸红,因为孩子又开始啼哭。好不容易等到他喝足了睡去,门被有节奏地敲响。瑶瑶奔过去开门,叫道:“叔叔!”
我莫名地脸上一阵发热,装作轻拍着孩子,迅速低下头。
狐狸的脚步声很轻,似是怕吵醒了孩子,我听见他在轻声吩咐邓婆婆带着瑶瑶出去,又慢慢向chuáng边走来。
孩子睡得很熟了,我也不好再拍哄,所幸脸也不再发烫,便抬起头,淡淡道:“六叔来了。”
狐狸脸上竟也闪过一抹红,好半天才呆呆地回了声:“嗯。”
他脸这么一红,倒让我有些手足无措,许久才道:“六叔请坐。”
狐狸仍只是嗯了声,我更觉尴尬,室内流动着一股难言的沉闷。
窗外似刮了一阵狂风,窗户咯咯晃动了一下。狐狸急速走到窗前,将窗户扣紧,他修长白净的手指搭在窗台上,我忽想起昨夜那一瞬间,就是这双手将我的手紧紧握住,那般温暖和坚定,不曾移动半分。
我心头一热,抬头道:“六叔---”
谁知狐狸几乎是同时转头望向我,唤道:“大嫂---”
我与他又同时顿住,过了很久,我才微微一笑,道:“六叔,您先说。”
狐狸缓缓走近,在chuáng边数步处停下,声音低沉柔缓:“大嫂,谢谢你。”
我讶然望向他:“谢我什么?”
“瑶瑶。若不是大嫂说服了弟兄们,只怕瑶瑶会保不住。”狐狸看着我,他的眸子里有淡淡的光泽,这光泽后,似有什么东西要突破束缚,汹涌而出。
我莫名一慌,忙道:“那些话都是实话,只是以你的立场,不好说而已。我只不过帮你说出来,六叔不用谢我---”
狐狸静了静,慢慢微笑:“大嫂要和我说什么?”
我的目光掠过他低垂的手,心中又是一阵慌乱,好不容易才平定心神,斟酌着开口:“六叔,江文略真住下了?”
“是。”狐狸点点头。
我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我觉得,他,应当是认出我了。”
狐狸皱了皱眉,道:“只怕真是认出来了。大嫂昨日击鼓时,他已赶到,后来有人蹿过来说你要生了,他几乎是同时和我赶到jī爪关,虽然我让老七将他拦住了,但凭他之眼力---”
“所以,刚才他才想要闯进来一看究竟,所以才会提出来要亲眼看着我在盟约上具名,就是想确定我这个yín妇还没有死。”我冷笑道。
狐狸急促道:“大嫂,你别怕,这是jī公寨,他不敢怎样的。”
我摇摇头,终于下了决心,平静地看向狐狸,道:“六叔,你说过,我永远都是jī公寨的当家大嫂。”
狐狸没有犹豫,点头道:“是。”
我一字一句,声音虽轻,却十分坚决:“那好,从今日起,我沈-青-瑶,就真的要做jī公寨的当-家-大-嫂!”
与前前夫的盟约(一)
风chuī得窗外的竹丛簌簌地响。竹丛上的积雪掉落的声音,象成把的盐撒在地上,又象风发出的声声喟叹。
狐狸长久地注视着我,我也长久地注视着他。
小木屋外,老七似乎在挠瑶瑶的痒,瑶瑶咯咯笑的声音,如天籁一般。大战后的宁静,原来是这般恬熙与美好。
我缓缓开口:“六叔,这几个月来我脑子一直有点糊涂,可生下孩子之后,我好象清醒了很多。我为什么要怕江文略认出我来呢?认出来又怎样?是他亲手要将我烧死,也就等于他亲自写下了休书。我与你大哥是在上千人面前正式拜堂成亲的,我这个jī公寨的当家大嫂,当得名正言顺。他江文略认出我来又怎样?我已经与他再不相gān,我现在是沈青瑶,是青瑶夫人,再也不是---”
说到这里,我气息渐急,忍不住一阵咳嗽。
狐狸低头看着我,伸出右手,轻柔地拍上我的后背。虽然隔着厚厚的衣裳,我却好象能感觉到他手掌的温度,象昨夜一般。
我看着他,轻声道:“我要光明正大地走到他面前,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现在是青瑶夫人,你、老七他们都是我的兄弟。我要和你们一起守住jī公寨,有朝一日,我还要向他永嘉江氏、青陵罗氏讨回一个公道,报仇雪恨!”
狐狸始终看着我,唇边有浅浅的微笑。待我说完,他沉默了一会,道:“大嫂,我方才来时,二哥他们要我向你转达一句话。”
我以目光相询。
他的眼神更专注了,带着丝灼热。
“二哥他们说,大嫂昨日没有选择逃命,而是击鼓助威,从而导致早产,他们心中很过意不去。请大嫂早日养好身子,待大嫂完全恢复了,还得请大嫂来帮忙管一管阿聪他们那些猴崽子。这些半大小子,由大嫂来管再合适不过。”
听到这句话,想起从被“抢”上山至现在的种种心境,恍若再世为人。我忽有种想落泪的冲动,低低道:“我这个大嫂,没为他们做过什么---”
狐狸笑道:“以后大嫂多做些好吃的慰劳他们就是,不过他们说起huáng蟮便想吐,就这个千万煮不得。真要煮huáng蟮,就给我一个人吃好了。”
我被他打岔的本事逗得卟地一笑,满腔翻腾的qíng绪于刹那间烟消云散。
狐狸道:“那江文略那里---”
我淡淡冷笑:“他不是说要在我们jī公寨叨扰一段时间吗?那就让他叨扰吧,反正jī公寨也不缺吃的,看他能忍到何时。正好永嘉军在山下,田公顺不好再打主意。江文略要为我们看家护院,盛qíng拳拳,咱们若把他赶走,岂不是白白làng费了人家的一片诚意。”
说罢,我又想起一事,抿嘴一笑:“六叔,听说江二公子最爱吃羊ròu,咱们可不能怠慢了贵客,就尽力而为,每餐都给他准备羊ròu吧。”
狐狸只愣了一下,旋即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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