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瑶夫人_静江【完结】(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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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公文略如晤:贵我双方携手合作,保一方安宁,沈青瑶之幸,jī公寨之幸,百姓之幸。为长远计,今向贵方借洛郡一用,以除田魔。望江公高义,沈青瑶率jī公寨全体弟兄顿首拜谢。”

  放下笔,我推开窗,迎着chūn夜清寒的风,长长地吁了口气。

  狐狸是在一个chūn暖花开的日子,带着三千名野láng下山的。

  我抱着早早,将他们送到jī爪关,遥望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原野尽头,忽然想起一句诗:挥手自兹去,萧萧班马鸣。

  我猛然转身,奔上鼓台,再度将战鼓擂响,瑶瑶也再度站在我的身侧,和着我的鼓点一起敲击。怀中的早早睁开双眼看着我,睫羽似随着这战鼓声微微颤动。

  长风万里,惟愿三千儿郎,能乘着这长风安然而归。

  狐狸留了三百人在山寨,指定的为首之人竟是那刘明。此人年纪虽不大,但颇具沉稳之风。狐狸去后,他便将这三百人细细分配了一番,分班值守哨寨,其余的都收缩至我的小木屋外日夜守护。

  大家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许多,瑶瑶每天跑到寨门处遥望,又神qíng怏怏地被野láng们抱了回来。

  我只得让自己不时露出镇定的微笑,见瑶瑶实在是坐立难安,便拿了块布让她学习刺绣,她对这个毫不感兴趣,直到见我描了几个比较漂亮的绣样,才坐在一边细细看。

  她将几幅绣样看了一番,指向其中一幅,道:“婶婶,我喜欢这个!您绣给我好不好?”

  我侧头一看,微微愣住。

  那是一枝荆棘花,小小的花朵开在刺尖旁,迎着寒霜怒放。我长久地看着这枝荆棘花,缓缓拿起绣针,轻声道:“好,瑶瑶,婶婶绣这个给你,等这花绣好,你叔叔他们便会回来了。”

  jī公山的chūn光,非比寻常的美丽。

  山脚的桃花是最先开放的,接着是山腰,在chūn光最浓烈的日子,山顶的桃花终于也含羞带怯地开放,红红白白开满山间,衬着碧绿的嫩竹,妖娆的青松,还有暖洋洋让人不着力的chūn风,我和瑶瑶终于坐不住了,将绣架移到了小木屋外的土坪中。

  邓婆婆将早早放在摇篮中,我轻哼着曲子,早早十分惬意的样子,不时咿咿呀呀地哼上几声。

  不知是谁剧烈咳嗽了几声,震得我的手微微一颤,绣针刺破指尖,一点殷红的血迹在白绸布上浸染开来,红得那般让人惊心动魄。

  我与瑶瑶对望一眼,她的脸慢慢失了血色。

  我微笑着道:“瑶瑶,你知道荆棘花吗?”

  瑶瑶摇了摇头。

  “这种花,在婶婶的家乡很多,在秋霜浓时开放,霜越重,花的颜色便会越深,象这种红色的---”我低着凝望着将荆棘花样染红的那点血迹,轻声道:“预示着来年会五谷丰登,家人平安---”

  瑶瑶没有说话,望着那荆棘花,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也神游天外,忽听到寨门方向传来一阵“嗷嗷”的欢呼声,我心跳陡然加快,猛然站了起来,奔出两步,竟踉踉跄跄地将绣架带倒在地。

  我还没站直身子,盔甲嚓嚓声和纷乱的脚步声自远而近,我急速抬头,朦胧中望出去,身着铠甲的老七跃到我面前,涨红了脸满面兴奋地叫道:“大嫂!”

  我低哦一声,向他身后找了一圈,不自禁地涌上一种恐惧,猛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急问:“你六哥呢?!”

  瑶瑶也扑过来,连声问:“叔叔呢?叔叔呢?”

  老七满脸的兴奋僵在了脸上,愣了半天,才闷闷道:“六哥让我来接你们。”

  不过只闷声说了这么一句,他又重新露出喜悦兴奋的神色来,猛然上前将瑶瑶一把举起,丢向空中,又接住,看向我大声道:“大嫂!咱们赢了!田公顺被六哥亲手逮住,泾邑、伊州、洛郡归我们管了!”

  这夜的jī公寨,无人入眠。

  大家围住老七和回来的野láng,听他们眉飞色舞地讲与蔺军合力击败田公顺的激烈战况。老七更将狐狸的英勇渲染得淋漓尽致,我头一次发现,这小子居然有去说书的天份。

  过了亥时,瑶瑶仍没有睡意,粘在老七身边,一遍又一遍听他说狐狸如何擒下田公顺,我抱着早早悄悄退出了议事堂。

  仲chūn的夜晚,夜鸟在不知疲倦地啼叫,各种野花的清香浓郁地依附在夜雾之中。我攀上山顶,在云池亭中站了许久,又走入小树林,最后站在木屋前,长久地凝望着屋内那一盏如豆的烛火。

  邓婆婆正在屋中收拾着衣物,明天,我们就要随老七离开jī公山,搬往洛郡。

  小木屋是寨子被烧以后建的,建得比较粗糙,拐角处的木头,连树皮都没有削去。我轻抚上树皮,忽然一阵激动,取下头上的发簪,划开树皮,在木头上用力刻下“青瑶”二字,想了一下,又在旁边刻下“早早”二字。

  刻完,我抱着早早,让他正对着这两个字,凝望着他,轻声道:“早早,记住,这是娘和你的名字---”

  狐狸考虑得很周到,居然还让老七给我和瑶瑶分别带回来一套劲装。第二日清晨,我将浅绿色的劲装换上,又在额前系上抹带,走出小木屋。老七和刘明等人正在土坪中嬉笑,听到开门声齐齐转头,齐唰唰地“哇”了一声。

  一名野láng得意道:“这才象我们的当家大嫂嘛!”

  等瑶瑶换了劲装出来,众人再齐唰唰“哇”了一声。瑶瑶兴奋地跑到老七身边,抱住他的右臂,道:“七叔,我要骑马!”

  老七递过来一顶纱帽,笑道:“六哥说大嫂不能让无关紧要的人给看去了,让您戴上这个。”

  我只愣了一下,便明白了狐狸的用意。毕竟洛郡曾是永嘉军的统辖地,我当年拦江太公的轿子,后来又被当成yín妇押着游街示众,见过我的永嘉人不少,难保这些人没有迁到洛郡居住的。

  虽说并不怕他们伤害到我,但关系到早早的身世,绝不能有一丁点的闲言碎语产生。

  这日的chūn阳浓到了极致,田野间蝶飞蜂舞。我将早早绑在背上,踏蹬上马,迎着这暖暖的chūn风,自小听爷爷说起战事时的豪qíng涌上心头,一马当先,驰向茫茫原野。

  老七和瑶瑶共乘一骑,在后面兴奋地大叫,追了上来。

  刘明也策骑追上,大声道:“大嫂,少寨主这样会不会被吓着---”

  我运力挥下鞭子,笑道:“不怕!六叔还说要让他五岁学会骑马,我提前训练一下他!”

  刘明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野láng们嗷嗷叫着策马跟了上来,拥着我和老七,向北急驰。

  夕阳西下时,我们距洛郡已不过十余里路,我放慢了速度,回头看了一下早早,他居然睡得极香,只额头上晒出了细细的汗珠。

  老七也拉住马,慢悠悠地与我并肩而驱,看了一眼早早,笑道:“这小子,天生就是当少将军的料!”

  我一愣,老七已解释道:“大嫂还不知道吧,六哥说我们入城后不能再象以前一样叫什么jī公寨和寨主了,咱们的人马改称卫家军。二哥是二将军,六哥是六将军,早早就称少将军!”

  瑶瑶cha话道:“那七叔就叫七将军吗?我呢?我叫什么将军好?”

  我卟地一笑,正要说话,忽听到路边一座茅糙屋中传出撕心裂肺的哭声,似是一个女子受了极大的刺激,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嚎。

  我心中一动,拉住马疆,刘明已过来道:“大嫂,要不要进去看看?”

  那女子哭得如此伤心,我本能地一阵恻然,纵身下马,老七和刘明推开破旧的门,探头进去看了一眼,再向我点了点头。

  我抱着早早迈步进屋,屋内很昏暗,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子正衣衫零乱地坐在地上,抱着一个婴儿,放声嚎哭。

  我过去弯腰细看,倒吸了一口冷气,那幼婴不过三四个月大,面色发青,显见已死去多时。

  女子还在神智迷乱地痛哭,刘明大步过来,以手为刀,斩上她的后颈,她身子一软,歪倒在地。

  过了片刻,刘明再掐上她的人中,她睁开茫然的双眼,在我们的面容上看了一圈,再看向那名死婴,却只在喉中gān嚎了几声,再也没有泪水流下。

  我将声音放得极轻柔:“这位大嫂,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女子却只是摇头,木然无语。

  老七不知何时出去,又冲了回来,恨恨道:“cao他田公顺的十八辈子祖宗!全是帮人渣!”

  “怎么了?”我回头问道。

  老七叹了声,道:“咱们虽把田军击败了,可也没能做到全歼。有几十个乱兵溃退下来,退到了这个村子,抢了好些人家的东西,还把她给---”

  我“啊”了声,看着那哀哀到极致的女子,前段时间的那个念头再度qiáng烈涌上,便问老七:“她可还有亲人?”

  “问过村民了,她丈夫前几个月死了,现在这个遗腹子也被摔死,她便再无亲人。”

  我向刘明道:“带上她吧,若不将她带走,只怕又多一条冤魂。”

  晚霞幻出淡淡的金光,将前方那座巍峨的城池笼在其中,也将从城门策骑而出的数千人映得气势恢宏。

  当先那人铁甲铠衣,身形挺直,盔下的面容象淬过火的利剑,多了几分不可bī视的锐气与锋芒。他率骑而出,待至我马前十余步处,勒住马疆,静静地看了我片刻,唇边渐有浅浅的笑容。

  我隔着面纱与他平静地对望,他的笑意更浓,猛然高举起右手。

  他身后数千骑齐唰唰下马,跪于尘土之中,又齐声道:“恭迎夫人!恭迎少将军!”

  这炸雷般的声音将我吓了一跳,回过神后瞪了狐狸一眼,狐狸微微笑着,策骑过来,凑到我耳旁,压低声音道:“大家可是演练了好几天才做到这么整齐划一的,大嫂给个面子吧。”

  我禁不住再瞪了他一眼,却也只得镇定心神,望着这数千人马,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适度的稳重,又不失激qíng:“各位弟兄快快请起,沈青瑶万万担当不起。以后还得多多仰仗各位,希望大家能够同心协力,让咱们卫家军名震天下!”

  若gān年后,某人偕我在洛郡夜市买回一本《洛郡稗闻录》。

  其中有一段:

  丁卯年三月十八,青瑶夫人率部属至洛郡,卫家军寒甲铁骑,迎出城门。其时云霞满天,青瑶夫人英姿飒慡,卫家军上下咸服。

  看罢,我笑倒在某人肩头。

  此乃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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