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名麻吕却摇了摇头:“你若拒婚良和子,势必得罪藤原家,那父亲今后何以自处?况且你难道不知,良和子本身也是钟情你的,自幼的情分,你忍心伤害她吗?”
这话许是点到了关键之处,晁衡终究沉默,而我亦觉得自己忽然陷入了绝境。
晁衡在唐,唯有我一人相亲,而万里之遥的故乡,却有阿倍一族的牵系,纵他终不渝志,亦不能不顾家门荣辱。我从未想过我们的婚姻会出现这样离奇的困扰,虽无关孰是孰非,却终究是因为我的存在,才令他进退两难。我不能要求他什么,更毫无说话的资格。
仍默默往楚家去,可临其门首才知,天阔携同心回了宁王府,早一刻还在,我竟不巧。却想来也是,值此新岁喜庆之际,莫不都是与家人相聚,哪里都像我呢?不觉触动颓然,心生感伤。
别无他处可去,只得转道回家。
“山樱,是不是这里啊?没看错吧?”
“是的,应该没错。”
行至巷口,先见两个女子背影挡在府门阶前,先是奇怪,但听她们以日本语交谈,便一下子惊觉,问话那位就是藤原良和子。
与昨夜上殿之时不同,她更换了唐服,毛织料的裙襦,外面裹着一件朱色锦绣氅衣,连发式都梳成了长安少女最爱的双环望仙髻,这入乡随俗倒是入的快。只是,我一瞬又记起楚云深来,当年她小姑独处,羡爱晁衡,也是梳的双环望仙髻。
此髻之名“望仙”,便谓其式样有追求之感矣。
思绪飘回,再望向她们时,她们也注意到了我,只是似乎不善唐言,主仆二人相觑无措,都未向我问话。
“你是这里的婢女吗?这里可是阿倍仲麻吕的家?”
她是远道而来,又是个无辜之人,我本要以礼相待,请入府中,却谁知她突然上前半步,以一口生硬的唐言发了问。
我不禁愣怔,先疑心自己是否听错了,复观己身穿着,只是素色旧服,连她的侍女都不及,倒也不好怪她了。
“此处正是阿倍仲麻吕的府邸,贵客请进。”
我自黯然失色,也知她尚不知晁衡已婚,便有千头万绪,也无心无意多言,与她做了个延请的手势,引她入了府。
至回廊前已不见晁衡兄弟二人,倒省了如此相见的尴尬,便直接将良和子带到了正堂,唤侍女奉以茶馔,并命去请晁衡,才自退离。
我回了内院,亦不见晁衡,倒是茜娘来询府事,这才顺口告知,晁衡的幼弟来了府上,二人有事相商,去了我准备的小院。
“校书只以为夫人尚未醒来,不想夫人都逛了一圈回来了。”茜娘说罢正事,又作一笑。
“是啊,各处无聊,才便回了。你且忙去,也不必告诉他,我再睡一会儿。”我勉强笑应,一面褪衣躺回榻上,可再看时,茜娘一动未动,似还有话说,“还有何事?”
她先低了一回头,颇显难色,才缓道:“夫人这一睡,几时起呢?今日校书的家人在府上,夫人身为内主,总要尽礼数的,而况先时那般操劳准备,不就是为这一天吗?”
我一听原是这个道理,难为她知礼提点,可她实在不知内情。那晁衡的家人见了我,只会觉得尴尬为难,我又何苦自寻不堪?便如此相见,知礼也变成了无礼,终是不美。
“多谢你周全,我累了。”
茜娘默默离去,我闭上眼,将头蒙进被子,心中发酸,欲哭无泪。
作者有话要说: ★藤原马养是有几位姐妹,藤原家也确实富贵,姊妹们多是嫁给了皇族,但良和子这个人物是不存在的,是一位合理情况下的虚构人物,特此说明。
第97章 黄昏疏雨湿秋千(二)
这一觉辗转于梦醒之间, 实在不踏实, 忽一睁眼, 却见晁衡目不转睛地守在塌旁。他这神情颇显凝滞,倒不知在想什么。
“你看着我做什么?”我坐起身来, 便问他, 他也不答, 只拿了件外衫与我披好。“怎么了?”我又问。
“已是午后了,你睡了这许久, 又不大甚稳, 是否身体不适?”他略一皱眉, 却是体贴之意, 转而起身与我倒茶,面色愈加发沉, “饿不饿?我已让茜娘备食了。”
许是睡意未退, 我望着他连番举动,到这时才反应过来, 因而心下忖度,挤了一丝笑,道:“晨间原是醒了一回,虽未出门, 倒仿佛听见些许动静, 家里是不是来客人了?”
“今天,猪名麻吕来了。”他顿了顿,继而目光极短地一闪, 又微舒了一口气,才道:“良和子也来过了。”
我自然知晓这些,心平气和,继续佯装:“那是我失礼了,你怎么不来叫我?叔父也来了吗?”
“不,叔父是押使,执掌诸事,尚不得闲。”他解释得有些着急,复又将身挪近了些,“他们并非长辈,你睡着,我不忍叫你。况且,猪名麻吕已住下了,你想见便能见。”
我闻言先有一怔,稳了稳心气才道:“那么,良和子也住下了?我倒没有给她准备住处,恐怠慢了。”这客气话是要说的,可我内心只赌晁衡不会留她。
“没有,她不便留宿,已让吉麻吕送她回四方馆了。”他坦然一句,倒是答得快,我暗里也算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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