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阔自是觉得新鲜, 目瞪口呆,表现得十分夸张,可我此刻无心理他,眼里只有那个“不速之客”。
仲满, 他竟还敢寻上门来!
“先……先进来再说吧。”踟蹰了半晌, 当着天阔,终是不好明着发作。待都入堂落座,侍婢奉茶退下, 不得已开了腔:“仲满兄今日怎么有空呢?”
其实我心知必是天阔告诉了他昨夜的事,而他虽在宫中见过我,却也不解其中底细,跟来探听一番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我与他之间,有些事早已是不用明言的了,便如此面对,不过是互相做戏。
他从方才便一直注视着我,面色情态都还平常,却不知内心作何感想。我问话,他也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被天阔抢了过去。
“你才离开学馆多久啊,这九月里正是授衣假,你倒忘了?仲满当然有时间!是我告诉他的,这么大的事,我们自然得知情!你快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淡淡一笑,倒不急说,心中忽想起一件往事。那时仲满拒绝了楚娘子的爱意,弄得他们同窗之间生了嫌隙,许久都未交心,而如今楚娘子有了归宿,他们的情谊倒就此恢复了,还这般互通消息。想来,一切事情却都巧合似的与楚娘子有着关联。
略时,我将自己的身世经历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天阔听罢频频惊叹,而仲满却额外多了一股悲凉之态,那态度从他的眼底流出来,幽幽淡淡又绵绵不绝。
“到底是谁向王助教揭发的,你后来追究过吗?我们天天在一处都没发现,此人是从何得知的呢?”天阔问道,作极力思索之状。
我不禁冷笑,想天阔这话岂不令仲满难堪?“事到如今追究又有何用?左右我现在衣食无忧,也乐得自在。只偶尔在想,那揭发之人若知道我因祸得福,恐怕会大失所望吧!”我说罢将目光移向仲满,面上平静,内心冷肃。
“玉羊,你安然无事便好。”长久沉默的仲满终于说话了,眼神虽仍不回避,语气却松缓得近乎消沉。也许他听懂了我的话外之音,但这态度是感到后悔了?
“咩,我以后还可以这样叫你吗?还能一处玩吧?我们两家还住得这么近,岂不更加方便走动了?哈哈哈……”
我尚在斟酌仲满的表现,天阔忽又挑起话头,憨顽之态还如从前,倒真是一点也不在乎男女之防。
我摇头一笑,也只由他,想这整件事究竟与他无关,便道:“好啊,我一个人也怪无聊的。”
他一片欢天喜地,竟举起双手击了一掌,叹道:“太好啦!”却还嫌不够,又用胳膊顶了顶旁边不动如石的仲满,说:“你说是不是?你也很高兴吧!哈哈哈……”
这仲满好似神游了,猛被惊醒先是一愣,才低声附和了两句,又垂下了眼睛。
我见此情形心中忽觉乏味,将前头所思所想一概推翻,再也不愿费神猜度。反正一切都已明了,彼此也都明了了。
不多时,他们离去,霜黎也回到了府中,我这才发觉时近中午,却未曾进过水米,便同霜黎一道饱餐了一顿,其余皆不在话下。
十月孟冬,我入宫住了段时日,每常陪伴父皇闲聊消遣,倍感温馨舒畅,倒将这几载缺失的天伦之趣弥补不少。
我也才知,原来父亲所擅长的音律,父皇更为嗜爱。他们自幼便时常切磋琵琶的技艺,但论及歌舞曲乐的天赋,却是父皇独胜一筹。
一日午后,父皇亲自带我去了设在宜春北院的梨园,这便是他自己平素训教乐工伎子的场所,而乐工伎子凡三百人,皆号称皇帝梨园弟子。
“小臣黄幡绰叩见陛下,陛下万福!”
才入一宽阔庭院,正见有人排练歌舞,乐声方起,那领头之人瞧见了圣驾,不免速速前来拜见。我站在父皇身侧看得清楚,此人倒是一位气质高洁的青年男子,高高瘦瘦,面貌秀美,柔中带刚。
“起来吧。”父皇心情甚好,点头笑着唤他起身,目光略一扫视,又问:“我记得这首曲子的舞者可是三十人呐,怎么少了五个?”
“陛下好眼力,原是三十个不假,可方才吉安县主借了五个去,此刻正在津秋亭前练舞呢!”黄幡绰恭敬答道,面含微笑。
我听此言只道是巧遇了熟人,可父皇却比我还要惊奇,不可思议地说道:“你没认错?真是吉安?她怎么会跳舞啊!”
“小臣不敢欺瞒陛下,县主她近日常来。”黄幡绰十分肯定。
父皇这下更奇了,随即命一侍女前去传唤吉安。待她来时,果见身着舞裙,面颊泛红,额上冒汗,一副忙得热火朝天的模样。
“玉姐姐你也在啊!你也来学跳舞吗?要不要同我一道啊?”她不拜父皇,眼睛却先看见了我,还倒不与我生分,就这么搭上话来。
我笑笑,也十分愿意承她的情,道:“我可不会,也没兴趣,不过随意逛逛。”
“你们这两个丫头究竟是何时认识的?这一见面,竟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父皇一通嗔怪,却也满脸疑惑。
“这个嘛,就是潭哥哥纳妃那天,喜宴上我们一见如故,就认识啦!”吉安抢先答道,神态略有躲闪,而我也明白,这丫头是生怕我将她登门“质问”的事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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