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苦涩地笑,“陛下醒来了?您已经睡了一日一夜了。太医说您连日操劳,体虚气弱,又加上受了惊,才会晕倒。”
他问:“四弟……可有消息?”
皇后掖了掖被角,说:“晋王吉人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陛下好好养病。”
她的语气始终平稳从容,波澜不惊。
皇帝握住了她的手,半晌才说:“你恨我吗?”
“陛下何出此言?”皇后淡淡笑了,“陛下对臣妾的好,臣妾就算来世为奴为婢都报答不尽。”
他笑了笑,目光移向不远处的一抹翠色。
翡翠香炉上静静地飘着轻烟,纱帐低垂,所有的景物都昏昏地融在幽暗处,只有那股馥郁沉香萦绕不去。
“芷环,”他轻声念着她的名字,“我知道你其实……你对他……其实当初,你若是肯告诉我,我即便惹得父皇母后恼怒,也不会让你不甘愿地嫁进皇宫来的。”
手里冰凉的柔荑轻微颤抖了一下,“陛下,过去的事何必再提。臣妾早已没了非分之想,只想在宫里伺候着您,做一名尽职尽责的皇后。”
他的头又开始昏昏沉沉,话语声渐渐低了下去,“芷环,你心里苦,我明白。你一定是怪我……对他……我其实……”
“陛下,”女子柔软的手拂上皇帝滚烫的额头,“都别说了,您好好休息吧。”
皇帝终于又昏睡了过去。
皇后抽出被握着的手,为他盖好被子,站了起来。年轻的帝王无知无觉地沉睡着,清俊的面孔一片苍白,浓长的睫毛在他眼下投下暗暗的影子。
曾有那么一个俊秀的小少年,目光热切地注视着她,但是举止却又那么温文有礼,倒显得少年老成地可爱。他对自己说:“芷环,你愿意做太子妃吗?我将来一定要娶你,一辈子都对你好。”
那便是他们几个人痛苦纠缠的开端。
皇后缓缓走到香炉前,揭开盖子,从匣子里取了几张香片丢进去。烟浓了些,香气也变得稠密。
皇帝睡得很不安,眉头紧锁。
他梦到自己没了病痛,下了床。殿里没有人影,殿外却明亮如昼。他推开殿门走出去,外面是暖融融的春色,是京郊皇家别院里的湖光山色。
几个孩子在湖边玩耍,少年们嬉笑打闹,一个娇柔秀美的女孩安静地坐在一块大石上,笑着望着他们。
四弟正是抽条长个子的年纪,身材高瘦,又最顽皮。他折了一枝柳条抽水玩,水珠四溅,甩到了芷环身上。芷环咬着唇,有些气恼,怯怯地不敢开口,只好躲开。
他不禁走了过去,护住她,对四弟道:“你要闹就去那边闹,别弄脏了芷环的新衣。”
四弟老大不高兴地瞪了芷环一眼,“弄脏了就赔你一件。干吗找哥哥告状?”
芷环的俏脸涨得通红。他道:“芷环什么都没说,是我看到的。”
四弟雪亮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一圈,恨恨地丢下柳枝就跑了。芷环从他怀里探头望着他的背影,双目荡漾着水气,有些委屈,又有些期盼。
他们俩,大概就是从那个小别扭开始的。四弟八成是故意招惹芷环,倒是他这个兄长横插一杆,破坏了一段好姻缘。
四弟先去镇守边关前,就在这间大殿里,向他磕头道别。英武的少年将军身披铠甲,双目却通红,深深凝视着他,说,皇兄一定要保重身体,照顾好自己。
他当时道:“放心,我和皇后,都会好好保重自己,等你回来。”
这孩子终于离开他庇护的怀抱,一去不返。
他忘着他的背影,想起先帝刚驾崩时,刘贵妃一时想不开以身相殉,四弟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他们守灵,他抱着这个孩子,哄着他说,你哭吧,哭出来会好些。可是怀里的少年死死咬着嘴唇,就是倔强地不肯掉一滴眼泪。
他当时道:“小四,你还有哥哥呢。”
四弟当时如何回应?现在回想起来,他似乎是,轻轻地哼了一声。
轻蔑不屑地,哼了一声。
皇帝喘息着张开眼,推开来扶他的李德开,扑在床沿,张口呕吐起来。
宫女惊呼,声音充满恐惧。
腥红一片铺开,铺天盖地。这浓稠的血幕里,只见金戈铁马,只闻呐喊嘶鸣。年轻的晋王跨着骏马冲锋陷阵,长刀横扫,所向无敌。
这时不知哪里突然飞来一支冷箭,直直朝着晋王射去。他张口想喊,提醒他躲避,可喉咙却发不出声音。
一箭射中胸口,晋王翻身跌落马下。
“陛下……”
是谁,扑进了殿中?
他们在哭喊什么?
“陛下……晋王他……晋王他……”
别说!我不想知道这个噩耗!
“……他反了!”
星光漫撒的夜,宫闱里沸腾喧嚣。城墙之外,则是通天火光,阵阵杀声远远传来。
时间过得真快。似乎昨日才听闻四弟谋反,今日他就率兵陈戈皇城下。
其实也是他自己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吧。生病的人,神智总有些模糊,只隐约记得那些战报飞雪一般送到面前,记录一次次败绩。皇帝卧床不起,梅相代为操持政事,忙的分身乏术。年纪轻轻的,鬓边竟也有了白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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