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晃,就是数月过去了。皇帝每天醒来的时候,就等着有人来和他说,这一切都是误会,晋王没有反。或者,宫人告诉他,他昨夜做了好长一个梦。
只是,这些事从未发生。
年轻的帝王坐在窗前的榻上,手边案几上,晶莹温润的翡翠香炉里,香烟袅袅,皇帝眼里映着窗外的星光火色,清俊的面容也隐隐被火光染上一层血色。
大皇子和两个公主都由王嫔带着,在敌军攻城前就离京了,现在应该正在南下的船上。赵美人身怀六甲,临走前突然开始镇痛,只有留在宫里生产。
他看着城外那个架势,遗憾地叹了一声。这孩子就算能顺利生下来,也未必能逃过此劫难。
赵美人的痛呼声渐渐弱下去,皇后走出来低声说:“孩子胎位不正,没法顺产。大人孩子,只能保一个了。”
他凝望着皇后。这个美丽的女子面颊上有着细细的汗,目光依旧那么镇定沉稳。
他微微笑,说:“时间来不及了,保孩子吧。然后,你带着孩子先走。他……不会伤害你的。”
皇后身子一震,“陛下……”
皇帝低头轻咳,口腔里一股浓浓的血腥,红地黑纹的长袍掩住了血迹。
“你不走也行,我也打算废了你。从今天起,你就不再是我的皇后。日后你如何婚嫁,与我无干了。”他又轻笑一声,“我想管,也管不了了。”
他靠在软垫上喘息,皇后踉跄走过来,跪在了他的身前。
“陛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皇帝把目光从那张他爱慕多年的面孔上,移到了手边的香炉上。炉子里还燃着香,炉壁温暖,雕刻精致的孔洞里,轻烟飘散。
“早就担心,从来不敢去确实。直到,这香炉送到我面前。你恨我。我虽然不知道你竟然恨我到如此地步。而四弟他……我也不知道,他会为了你,不惜叛变。”
皇后神情凄楚,眼里却没有泪水。她冷冷笑,配合着内室里传来的赵美人的痛苦□□,显得狰狞又可怜。
“你早知道,还纵容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梅蓁不是日日都劝说你提防晋王吗?你却在上个月寻了他一个错处,将他削官贬职,赶回了老家。我知道,你是在保他。你眼里只有梅蓁。什么夫妻深情,什么兄友弟恭,不过都是做给世人看的。”
“你在说什么?”皇帝忍着胸口剧痛,问,“难道我对你不够好?”
皇后凄厉笑道:“幽禁我在深宫,忍受无边寂寞,将我和心上人分离不说,还总是提点刺激我。我若应对得有半点不是,你就会冷落我数日。陛下是帝王,臣妾不得不从,就算为了娘家人,为了他,臣妾也要忍。可是今日,臣妾终于忍到了尽头!”
他提起一口气,想辩解两句,然而又是一口瘀血涌出喉咙。
他的心肺都已经坏了,不论叛军会不会攻进来,他都活不过今晚。他想对皇后说,我对你的愧疚是真心实意的,我不见你也是因为觉得你不想见我,我从未想过冷落你。可这误会却又没有什么解释的必要。
恨已经恨了,叛也已经叛了,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挽回。
他只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父皇母后。特别是母后,最是担心晋王叛变,对他耳提面命,可是他还是犯了错。
他喘息着,视线一阵阵模糊。赵美人终于没了声音,过了片刻,微弱的婴儿啼哭生响起。
产婆战战兢兢地来报,说娘娘生了一个小皇子。
他哂然一笑,这个孩子来得可真是时候。
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近。李德开一脸激动地冲进殿里,扑在皇帝面前,颤抖着道:“陛下,是勤王的军队来了!梅相果真如约,同定国侯一道率军前来勤王了!”
皇后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望向皇帝,“你……原来是计!”
他挣扎着下了榻,手一抬,香炉翻落在地,摔碎成了数片。
皇后扑过来抓住他,撕扯摇晃着他,“你逼反他,原来是为了请君入瓮!他是你兄弟,你竟然要手足相残!”
他也不挣扎,只淡淡笑:“我也并不想。我已经一让再让,可他还是要反。”
皇后恶狠狠道:“你以为杀了他,我就会爱你吗?你错了!他若死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他扣着皇后的手,把衣襟抽了回来,道:“皇后,你知道我的底线是什么吗?”
皇后一愣。
他道:“我这底线,就是这天下百姓。所以,你们当初用香炉给我下毒时,我还能容忍你们。可四弟起兵造反,导致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我亦忍无可忍了。”
皇后面色发青,花容月貌也变得狰狞,“他……他比你更适合做皇帝。先帝本来要废了你改立他的。太后先下手,毒死先帝,逼死刘贵妃,你才做了皇帝。你这……优柔寡断的人,根本就……你哪里及他一分好?我从来就没喜欢过你,我从始至终,爱的都是他。”
他听了这话,本应该浑身冰凉、痛彻心扉的。可是大概毒已经坏了五脏六腑,他倒是全无知觉,不悲不喜了。
他摇了摇头,道:“皇后,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活得这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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