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过贪婪的,执着的,天真的,呆滞的,绝望的,各种各样的眼睛,却没见过如同李芒这样的一双眼。非要用什么来形容的话,就是他眼里没有光。不是那种黯淡或者绝望的感觉,而是像是有层雾一般的东西蒙在了他的眼睛上,使它看起来分外空洞。直到苏京成长大成年,也再没见过这样的一双眼睛。
苏京成突然觉得这些光虽然打在少年的身上,他却还是显得冷。
李芒没想到苏京成会和自己主动搭话,有些惊讶,于是他抬起头随意地打量了一下苏京成。老爹爱絮叨,偶尔在他耳边叨叨的时候也有提过这位苏少爷,对他的最新评价是,还蛮听话,没想象中那么难管,语气是颇为欣喜的。
李芒想了想,在脑子里在老爹的评价旁备注一句,长得也比想象中好看。然后他点了点头,回答道,“楷书是基础,我还在打基础的阶段。”
他的声音还是稚嫩的童音,将眉眼里的那股冷清化开了不少。
苏京成暗笑自己的莫名其妙,对一个小孩子的眼睛还能胡思乱想,他笑了笑,又问,“你基础练了几年?”
“三年。”李芒老老实实地答道。
苏京成觉得这话没法聊下去了。
他不知道一般的书法入门其实并不需要这么久,李泉鸣已经打算好了来年教他别的字体,换副他自己喜欢的帖子继续临,李芒是个例外,他打了这么久的基础,仅仅是因为他无事可做罢了。
苏京成练了一整年,还是没能爱上书法,只认识了李泉鸣和李芒两个人,前者对他比较惯着,半放养状态,后者则是不怎么爱搭理他。
李芒真的是苏京成见过的最不爱搭理人的小学生了。那会李芒十一岁,小学五年级,在那个还不知高冷二字为何物的年代,李芒就已经用他的身体力行完美践行了这两个字,能不开口就绝不开口。苏京成起初对于自己说五句话李芒最后只理他一句这种事情还很生气,甚至还想过要不要和他打一架强行撬开他的嘴。但后来苏京成发现李芒对他亲爹李泉鸣也是这种态度,苏京成就释怀了。
按理来说像李芒这样孤僻不理人除了一张脸以外毫无特点的竹竿,本是爬不上苏少爷的朋友榜单的,但苏京成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这家书法培训机构诡异的氛围,又或是因为李芒虽然不爱说话,但不令人讨厌……总之李芒和苏京成莫名其妙就成了朋友。
苏京成脾气躁,有点心比天高,看谁都不太顺眼,还热衷于用拳头而不是用钱解决问题,但他对朋友还是比较没话的。李泉鸣相中了这一点,花了大力气将李芒转到了苏京成所在的学校,希望他能罩着点李芒。
苏京成见钩就咬,见李芒成了自己的学弟,带着他蛮开心地和自己的一众手下混了个脸熟,从此李芒身上便多了某种烙印,被一群特权阶级关照的烙印,这让从小便因为各种闲言碎语而遭受校园暴力的李芒渡过了很长一段的安稳的时光。
安稳的时光是由苏京成所带来的,最后也是因苏京成而打破。
苏京成举起杯子喝了一口茶,凝固的时光好像是随着他的动作再次开始流动,李芒吸了一口气,打算开口。
可惜被苏京成抢了先。
苏京成开口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还打算叙起旧来了?李芒没想到七年不见,他愈发摸不透苏京成的路数了。
“半个月前刚回国。”
“回国打算做什么,还出去吗?”苏京成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已翻江倒海,他觉得自己说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声音都在抖,想他苏京成,何时如此卑微过?
“不……不确定。”李芒斟酌着回答,苏京成的目光让他如芒在背,他觉得自己就算是确定好了不出国,也还是不要待在这了。老妈的老家似乎是在南方哪个镇上?自己干脆去那里养老吧。
苏京成笑了笑,心想,七年前,他比现在还卑微。
“随你吧,在我看来总还是家里的月亮比较圆的,偶尔出国玩一玩还是可以,待久了就没什么意思了。”
李芒笑着点了点头,两人又尬聊了小半个小时,聊一聊无伤大雅的近况,再聊一聊最近发生的大新闻,而后李芒站起身道,“既然老人家不在我就不继续叨扰了,谢谢你的招待,下次再叙。”
“客气了。”苏京成也站起身,将他送出了门。
李芒一步一步走出了苏家大门,绕了三条大街,终于忍不住,钻进路边的一条没什么人的巷子里,蹲下身抱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青芒
流光从医院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医生说外公恢复得不错,后天就能出院。对此流光和外公都觉得美滋滋,外公是怕再继续多花钱,而流光则是想念那如水一般的江南小镇。
上辈子她好几年没回家了,这下想回都回不去了,但流光知道,但凡是自己写出来的流水江南,模板永远是自己那个在除本市地图之外从来都没有姓名的家乡。
家乡落后,贫穷,在那里呆着的时候满心只想挑这个小地方的刺,但外出多年后,回想起来的却是它的清澈的水,秀丽的山,夏天的绿荫,蝉鸣,冬天的白雪,犬吠……还有那在糖水里翻炒出来的冻米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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