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头又是一跳,连忙撇开视线。
她就地坐下,何哉取来备好的薄毯盖在她的腿上,她道:
「你睡我后头吧。」
「是。」何哉盘腿而坐,与她背靠背的。
看似相互取暖,却是各自保护彼此的背后。这样的举动,她已经习惯了,但显然有人不习惯。
她注意到公孙云一直在看她。
明明无潭的黑眸,今晚却是生了动人的潭水,dàng着,漾着。
她闭上眸,视若无睹。最近她《洛神赋》背得很熟,暂时不想再背下去了。
今晚,她心qíng很愉快,有何哉的言知之易行之难的承诺,同时看见另一个男人的笑容。
大家长呢……云家庄的人,一定常看见他这一面,据说他武功奇高,救命恩人恐怕只有她一个,他当然会百般照顾,把她当亲人一样看待……
他的笑,不是迷惑人的主因,而是他的笑,噙着亲匿,改变了那偏冷的相貌,令人如沐chūn风,如获至宝。
难怪他在外人前,不大有面部表qíng,原来,他的笑,是给自己人看的,也只有那种已经有家人的人,才能展露这样亲匿的笑吧。
可惜,她不会有,所以她一点也不留恋,也不会遗憾。
她闭目养神,背后有何哉靠着,她很放心,于是纵容自己进入深层睡眠,满脑子都是那样chūn风拂面的笑意……
这样的笑,绝对是一种毒素,不能过于沉溺,思及此,即使在睡眠中,她还是直觉一凛,下意识地思索着她与何哉的未来之路。
第四章
天色一早带点偏橘,空气中弥漫着湿泥的香气。
山雨yù来,大风chuī得人人衣袍狂舞,何哉一路跟在她身侧,挡去部份qiáng风。这样的天色,这样的风,在盛暑带来一抹清慡,只是,她总觉有些不安稳。
她说过,她能活到现在,老天给的运气占多数,她的第六感也很qiáng,空气中有种危险的气息,但就是猜不出会发生什么事来。
突地,远处天空爆出七彩缤纷的烟火来,其声如雷,众人抬头望去,公孙纸脱口讶了一声:
「闲云,烟火!」
公孙云眯眼,头也没回道:「你跟着两位护法。」
王澐瞧他一身白影迅速脱出视野之外,不由得暗暗惊骇此人轻功绝顶。
本来大雨将下,云家庄已在前头备好躲雨之处,但如今qíng况,也只能施展轻功跟随公孙云以防调虎离山。笑话,公孙云可是镇山之宝,千万不能离太远。
葱葱茂林自眼前掠影而过,她始终尾随车艳艳与她的天奴们三步远的距离,何哉跟在其后,公孙纸则在她的身侧。
「你也不必担心,中原少有人敢动云家庄的人,真的敢动的,多半是山野qiáng盗或者不入流的江湖人。」公孙纸轻声道:「会发烟火,九成是有解决不了的难题,依这方位来看,正是先前布置避两处的弟子与被劝退的各派青年撞在一块,有可能起了争执吧。」
王澐奇异地瞄了他一眼。「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公孙纸微笑道:「你思考时,总会抚箫,这箫里有剑,对护法想必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不过,凡事不要往坏处想去,常往坏处想,易影响心脉,久而久之,心病一起,百病缠身。」
她轻轻抖了下,生怕他又继续来个长篇大论,连忙停止抚过玉箫的动作。她怎能不往坏处想呢?不去想,她不知死了几次,不去想,怎会有防备?
前头已有人迹,她身形随着众人飘然落地,而后一怔。
公孙纸也是一脸震惊,瞪着公孙云怀里的青年。
「老七!」他遽喊,奔上前。
王澐又习惯xing抚上玉箫。泥地上有好几具尸身,身上都是云家庄的衣物,她无视其它各家门派围上前的少侠们,蹲在死者身边,观察一阵。
「姑娘,都断气不久。」何哉低声道。
她没有应声,不再理会地上尸首,反而观察周遭的地形。这里地处悬崖,崖面陡峭,本该是烟霏露结之处,但雨势将下,冲散了烟雾。她站在悬崖边往下一望,这处悬崖远不及天璧崖那处高耸难登,但跌落下去怕不死也重伤。
她又来到公孙云身边。
公孙云正封住七公子的几处大xué,公孙纸双手发抖,试着做初步的治疗。
「……我带了七名弟子,他们都……走了吗?」七公子刚及弱冠,他气弱游丝,双眼无神,却qiángbī自己锁住公孙云。
「都没有痛苦的走了。」公孙云为他灌入真气。
「是吗……闲云,我不知道那是谁,但他功夫太可怕,或者,这个人是两个人、三个人……」七公子哑声道,嘴角不停地冒血。
「小七别说了,等你好了再说!」公孙纸颤声道。
「现在不说就来不及了……我连他或他们的人影都看不到,要不是闲云亲授我轻功,我才勉qiáng躲过那一击……否则现在我也……」喉口猛呛着血。
「小七,我可不管了!你不是在jiāo代遗言!」公孙纸点住他的哑xué,咬牙瞪目道:「要说,等你好了再说!」
王澐漠然注视一切。
「闲云公子,我们是亲眼目睹了!」某门派里的少年英雄恨声道:「我们虽晚来一步,但这些云家庄子弟的尸身,不是刀伤也不是剑伤,纯是震碎五脏六腑而死。白明教右护法持鞭,左护法主剑,教主隔空即能空手取人xing命,这样的邪派功夫,自是白明教所为。」
王澐淡淡笑着,cha嘴道:
「如果是敝教教主出手,今日诸位也不会活着了,只怕有人嫁祸。」
「妖女纳命来!白明教让我小弟成了天奴,让他羞愤而死,让我父亲无颜面对各家门派,今日我也要你们尝尝天奴的滋味,令你们像狗一样的游街示众!」
不知哪里先出的手,长剑的剑光遽闪,疾速弹来,何哉立即挡在她的身前。车艳艳美目一狠,冷笑:
「好啊!就来瞧瞧今天谁会死无全尸!」她长鞭一出。
公孙云掠身拂袖,震飞长鞭与凌厉的剑刀。清俊的面容微微苍白,眉目却是十分严厉。
「两位这时候动手,就是不卖闲云面子了。」他厉声道。
「闲云公子,他杀了云家庄的人——」
王澐几乎要朝他五体投地了。据闻云家庄极为护短,自家人有人死伤,他竟然没有当场对她与车艳艳发难,她感激涕零,果然是神人也。
她若有所思,环视四周。她总觉得,事qíng并没有那么简单,必有后续发展。
教主的目的是什么呢?绝不是要白明教与武林闹翻这么简单而已。教主的目标一定是她,但杀了云家庄的人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想了又想,就是想不出教主真正的目的。
就在这当口,她注意到事qíng有了变化。
跟踪而来的,都是一些年轻气盛的江湖青少年,并没有那么尊敬云家庄,她也早就察觉公孙云刚才简直是不要命的输了大半真气给七公子,就为了保住七公子的一丝气息。
如今的公孙云,面色雪白得惊人,眉目虽冷厉,但这些青少年仍是胆大,有人出了手,接着,一个、两个、三个……
大混战啊。
她始终冷眼旁观。公孙云不可能痛下杀手,他袖袍一挥,竟是疾过人群,卸下他们的兵器。
眨眼间,已有大半江湖人双手空空。
有入朝她出手,她头也没抬,何哉自她玉箫中抽剑相敌,她只道:
「伤人可以,别杀人。」
混战之中,她轻轻曲身,问着护住七公子的公孙纸道:
「七公子还能活下去吗?」
「当然能!」公孙纸肯定道。
她想起,他曾说,希望自家人能活得长长久久,光冲着这点,她又笑道:
「这里乱,七公子再也挨不得丝毫损伤,我们挪挪他吧。」顺便藉机保持友好关系。
车艳艳喜欢找机会杀人,她可不是,这两者间还是要分清楚的好。
公孙纸轻点了头。「麻烦皇甫姑娘了。」
她帮忙托着人,一路退到崖边。七公子动了下,突地张开眼,努力瞪大望着皇甫澐。
她心一跳,这人双眼已浊,应是离死不远了吧。这样看着她,她可不是仇人,别把她记得这么深,她是不兴来世报的!
公孙纸轻轻抚着他的眼皮,在他耳畔低语:
「是皇甫澐没错。闲云没有猜错,就是她。」
王澐内心微疑,瞧见那七公子又剧烈地动了下。
公孙纸尽量让语气充满笑意,再道:
「跟闲云想的一样。你自告奋勇打点咱们的吃住,不就是为了看她?等你康复后,你可以仔细看她了。」说是这样说,公孙纸的眼泪却无声的滑落。
她疑心更重,又瞧见七公子血红的嘴角隐着笑意,十分沭目惊心。他手抖了下,她迟疑一阵,确定他无害,这才伸手握住他发凉的掌心。
山边的风极qiáng,几乎将人chuī上天去。隐约地,她好像听见什么声音。
公孙纸猛地抬头,与她对视。
一阵地动!
「闲云,地龙醒了!」公孙纸大喊。
不对!世上哪来这么巧的事?她目光乍异,难以置信。是炸药引起的?她生平仅见过一次炸药炸地,就是在她年幼之际,炸得上石翻飞,比地龙遽醒还要危险。她见地上开始guī裂,立即帮忙扶起七公子,让公孙纸背负着。
何哉立即退到她的身侧。
「快离开这!」她面色遽沉,已无平常的畏缩。
公孙云显然也发觉异样,凌厉之声响bī山崖。「快下山!」
王澐尾随在后,脚步微地不稳,何哉扶她一把。「姑娘,小心!」及时避开坍崩的山石。
她隐隐觉得不对劲。自到天贺庄后,她仿佛就被一条无形的线勾着,一步步往这里走来。天崩地裂,教主想要谁死?他要谁死,都太容易了,还是……
公孙云返身疾落,背起了七公子,回头看她一眼,问道:
「你追得上来?」
「自然是可以。」她还有何哉呢。不过,云家庄的人真是重qíng重义,七公子xing命难挽,他们还是不放弃。
可惜,可惜!太可惜,她始终在那扇门之外,被重qíng重义对待的名单上并没有她。
脚下又是一个虚空,何哉及时抓住她。山崖崩裂的速度奇快,她还没走两步,碎石又塌,她左脚一滑,再靠何哉稳住她。
「大哥!」
不知何时,天贺庄的少庄主竟自林间窜出,她一愣,浑身竟起无比寒意,何哉心知不妙,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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