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始终维持散步的姿态,不敢走快也不敢过慢。夜风直chuī,让她未束起的长发随风飘扬,今晚她没有料到会出事,穿着很随xing,宽袍的少年装束gān净利落,可以回院后直接脱了上chuáng睡觉,哪料得……唉,人算不如老天玩弄啊。
「前头有人。」忽地,那中原人开口,这次声音极低。
她反应很快,立即停步,说道:「公子转身。」
接着,她亦负手背过身子,果然看见五步远外,有个背着她的青年。
她杏眸微地张大。这中原青年一身白衫,身形秀俊,个儿颇高,这身姿形态绝不过二十,这样的人,竟是高手?
她内心暗叫侥幸。年纪轻轻,已是高手之流,这样的人多属天才,而天才是很容易激动的,如果她欺骗他,就算他眼力不佳也能在一招之内将她毙命吧!
还好,还好!她不喜生事不喜乱动脑筋害他,今晚才留存她xing命。
「前头是谁?」巡逻的教徒喝道。
「还会有谁?」她不悦道,没有回过身,假装在赏月。
每个月的夜里她会去温泉几次,四更回她园里。一路无人,她早习惯素颜来去,哪知今日要送这中原人出林,被迫撞上其它人,这血淋淋的例子令她警惕,将来绝不可再卸防心,以后除非在自家里,否则不能卸下她的「护法妆」。
「……是护法?」那教徒迟疑着。这声音、这个身形,这个负手而立的小老太婆模样,摆明就是白明教里最软弱的小护法。
「明白就好。你们夜巡辛苦了。」她淡声道。
「护法,他……」
「他是本护法的天奴,你们不识得了吗?」
「是是。」四年前护法收了个少年天奴,从此焦孟不离。
她摆摆手,道:「去去,别打扰本护法赏月。」
「是。」
她暗吁口气,刚洗完的身子又冒薄汗。可恶,但,还是要忍。
她不想再看那中原人,遂旋身背对着他,道:「公子,可以走了。」
她侧耳,听着这中原人转过身了,笑道:
「公子,你我今晚初遇,没有想到能配合得这么好。」她要他转身他便转,二人合作无间,非常之有默契。
「姑娘诚意待人,在下自然信赖。」
这马屁拍得很对味,她也受之无愧。事实上,她不得不拿出最大诚意来化解她人生中最大的危机!
再者,要他背过身,就是让他不要看见她的脸。笑话,认了脸,谁知以后会闹出什么麻烦事?
二人又走了一阵,她终于来到林子口,道:
「天要亮了,公子眼力将要恢复,我已领你出天林,请吧。」
「……」
「公子?」
「姑娘是白明教护法?」
「我虽是护法,但出污泥而不染,公子若是恩将仇报,便是有损中原正道的风范。」
那青年笑了。「姑娘不要误会,在下只是想请姑娘赐与姓名,我记得白明教有左右护法,左护法是皇甫姓氏……」
「我是右护法车艳艳!」她脸不红气不喘地嫁祸人。
「车艳艳……」那声音重复低喃着,像要把她记住一样。
她汗流浃背了。别记别记……算了,随便记吧,反正记住的也不是她。
「在下记得车艳艳是右护法,今年十六……姑娘你身……声音不像啊。」
「你是说,我声音还有点像孩子吗?」她叹息:「我今年十六,教主qiángbī我练邪功,害得我外形、声音都像个孩子……我也不想啊!」
「传闻车姑娘是个大美人……」
「公子,我自卑。虽然外貌如孩子,但我也是要颜面的,所以特命令人散播谣言,外传我有妲己之貌来满足我虚荣的心态……」这样你可满意?
「原来如此,是我失礼了。」他同qíng道。
「失礼也不至于,还盼公子将来听人提及车艳艳美貌时,别戳破我的谎言才好。公子,快走吧。」她可不想等天亮,跟他大眼瞪小眼的。
「……」
「公子?」这中原人还不跑路,是打算留下来住一辈子是不?
「车姑娘,在下有恩必报,你……可有汗帕之类的物品?」
她差点扑倒在地。汗帕?在诓她吗?她不是中原人,也是读过杂书的好不好?汗帕等同定qíng之物,这中原人是想报恩还是想定qíng?
「公子要报恩很容易。以后艳艳有机会上中原,那时你来找我便是。」
「姑娘说得是。」
「那还有什么问题……」
他静静打断:「中原武林虽以正道自居,但难保不会有宵小之流,万一有人冒充车姑娘……在下想,还是等天亮后一窥姑娘芳貌,才不会报恩认错人……」
她瞇起眼。
「姑娘?」
天色已有微光,她当机立断,回身与他对面,小脸垂下,并不抬头直视他。
她从腰间抽出洁白无瑕的素帕。
「公子,以后请凭此物认艳艳吧。」
他接过来,随即,她的手里被塞了样东西。她定睛一看,是个玉佩。
「姑娘将来有难时,只要上各大门派呈上此物,就有人引你来见我。」
各大门派?说得很豪气,但她怎么不知道中原武林已经团结到这地步了?她假装很小心地收起,盯着地上huáng土笑道:
「希望我一生平顺,用不着这玉佩。」
「姑娘,你的帕子连个绣字花样都没有呢。」
她面上挂着大大的笑容。「不瞒公子,艳艳身在曹营心在汉,白明教为非作歹无恶不做,教主作为早就天怒人怨,艳艳身在教中,心却向着武林正道,这素帕就如同我心中一块净土,每每看见它,内心才能得到平静。」她感慨着。
「……姑娘真是有心。」
那声音带点无法控制的压抑,是被她感动了吧?
「……车艳艳……车艳艳……」他对她的名字似乎很感兴趣,直念着。
「公子,天要亮了。」她提醒。
「那就告辞了,多谢艳艳姑娘。」
她瞄到对方在作揖,便施以回礼。她盯着那人的靴子良久,才见他终于移动,越过她的身侧,往林外走去。
同时,她注意到这人的白衫衣角及靴子带湿……她咬牙,顿时难掩怒气。能弄得这么湿,只怕当时他离温泉极近。
一个眼力不佳的人,在近距离下能看到什么多少?
「公子。」她忍了再忍,任着那把刀千刀万剐,终是忍不住喊了。
那脚步声停了下来。
她还是没有回头,慢慢抚过红艳的宽袖,冷声道:
「公子一身潇洒雪袍,小女子却习惯穿黑色衣衫,黑白两立,似乎象征我们各自的立场呢。」
他没有半丝停顿,答道:
「艳艳姑娘喜穿黑衣,这是个人喜好,跟正邪不两立倒没有什么关系。」
「是么……公子拿着小女子的素帕,怎知上头没有绣纹?」
「方才艳艳姑娘没有看见吗?在下以指抚过素帕,上头平坦无纹。」
「原来如此。今日一别,难再见了,艳艳就不跟公子说后会有期了。」
「姑娘……保重。它日有难时,务必上中原找在下,告辞了。」
她没有回头,继续把玩着她红色的腰带。今天她一身火红,他却顺着她的话说,如果此人不是当真眼盲,就是机智极佳的高手。
虽然说,多疑才是最佳生存之道,但现在,她宁愿相信他眼盲,好过心头一把火却又要含羞忍rǔ。
她听见接应他的人轻喊:「闲……」
贤?
那人的话被阻止了,她也不打算偷听,就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回身。
果然人都走光光。
她大松口气。今日大劫得以度过,都是老天保佑。她瞄瞄手上玉佩,迅速丢在地上,踢过沙土掩埋住它。
什么东西也不要留,管他是报恩报仇还是定qíng,今日一别,绝对难以见面,见了面要相认绝不可能。
她非常想要仰天大笑。她是个女孩家,当然喜欢gān净,身上带汗帕是理所当然,但她凡事防备得紧,选用帕子都是素白,完全没有任何的花样在上头,就怕是万一哪天被迫做坏事,不小心留下足以追踪的蛛丝马迹。
果然啊!这是她的先知灼见,今日果然派上用场了!
从明天开始,她要改用花帕,以免将来被这个中原高手认出来。对了,她记得车艳艳的帕子总是绣着牡丹,她最好动点手脚,让车艳艳改用素帕。
要嫁祸一个人得要利落些。当然,以后那中原人要向车艳艳报恩或者以身相许都随他,她绝对乐见其成。
就是她吃点亏,在温泉池里泡澡时,竟与他共处一室而没察觉……不想不想,绝对不能多想。
她双臂环胸沉思一阵,摸摸已被夜风chuīgān的长发,正准备回园子补眠去,就看见四年前她收下的天奴正站在她的身后。
焦孟不离啊,现在才出现……她也不问他藏在哪了,只是笑道:
「回去了。」越过他,往回走。
「姑娘,他是正人君子,不会无故伤人。」她的天奴道。
「是吗?」她很想知道如果那中原高手出手了,这个跟随她四年的天奴是不是还会躲着不肯出面?但她想,还是不要知道结果吧。
通常结果往往伤人。在这世上,再亲近的人,也是不能随便信赖依靠的。
靠自己,才是真正的生存之道。
她闲步走着,他尾随在后,一如平常。二人的天奴环铃jiāo错响着……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在彼此的生命里一直响着。
第一章
人贵自知,方能活到七八十,这一向是王澐生存的法则。
王姓一般,澐乃江上大波,名字乃父母之恩,不一定适合子女,她就是最典型的一例。
她自认不够聪明,不够气势,练武资质不足,胆识过小,但偏偏出身在人人喊打的白明教里。
所幸,到目前为止,她的生命都很无波无làng……偶尔有点小làng……不,她必须坦承,是有几次大làng,全凭老天瞎眼让她有惊无险地混过,她想,她今年二十,依她的天资能活到现在,运气算是不错,而且应该可以继续维持下去。
只要她没有自投罗网,无聊到深入一个叫中原武林的敌营去……
中原武林啊……原来是这样繁华、这样的大惊小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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