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看着身后的年轻男子,非常和蔼可亲地问:
「何哉,他们在看你? 」
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身qiáng体壮,眉目偏俊,狂野bī人,蜂蜜色的美肤,任着长发散于肩上,有着跟她一般妖艳的浓妆,颊面烙着刺目的蛇印。
他目不斜视,答道:「他们看的是你跟我。」
这个答案她有点不满意,继续负手在敌营街上闲踱。
她腕间的天奴钤跟他足踝的铃声相呼应,叮叮当当颇为悦耳,这些中原人偏不识货,个个凶神恶煞盯着他们。
「他们看咱们,因为……咱们是天奴?」
「姑娘聪明。」
「中原人都清楚铃声跟蛇印是天奴的象征?」她试探地问。
「姑娘聪明过人。」
她想了想,脚步一顿,绕到他的身后,道:
「我生xing胆怯,承不住这些目光,你走前面。」
那年轻男子面皮一颤,附和道:
「姑娘是胆怯了点。」随即顶天立地跨步而去。
她悠闲地尾随其后。反正他人高马大,足够掩去他人充满敌意的目波。
「唉,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何哉,你一定要保住我的命,我还想青山长在绿水长流。」她叹息。
「这是当然,姑娘。」头也不回再补充:「姑娘直接说长命百岁即可。」
「是,我想长命百岁,寿终正寝,你务必要身先士卒,有刀砍来你得挡在我面前。」
「……」他不想再纠正,索xing不开口。
两人步行一阵,来到一座正值丧期的大庄前,庄园区额写着「天贺庄」三个字。白灯笼悬于大门两旁,前来吊丧的江湖人士骆驿不绝,此刻都停下脚步,惊异地瞪着他们,甚至有些江湖人直觉扣住剑柄,嫌恶毕露。
披麻带孝的奴仆一见到他们,匆匆奔进门内,大声喊道:
「天奴!是天奴!少爷,不得了了,魔教天奴来了!」
用得着这样呼天抢地吗?她摸摸颊面蛇印,再低头看看一身艳红男装,虽然穿着中原男衫,但她长发束起带着中原女人的发饰,很明显就是一个女孩家。
为了避免无谓冲突,她入境随俗,崇尚和平不流血的想法在她身上表露无遗,天贺庄的人应该不会动刀动枪才对。
她正忖思间,天贺庄内一名年轻男子奔出来,往门口一望,眨眼怔住,而后迅速恢复大家风范,上前抱拳客气道:
「在下天贺庄庄主贺容华,敢问二位专程前来天贺庄,有何要事?」
她看看何哉,他不吭声,她只好回礼道:
「在下王澐,他是何哉,我俩路经此处,突闻中原德高望重的前辈贺老庄主仙逝,特来祭拜一番。」
贺容华颔首,神色放柔,轻声道:「原来如此……」
「少庄主,他们是天奴,丢尽中原武林的脸,让他们进来祭拜,老庄主颜面必定无光。」有江湖人上前说道,语露不屑。
贺容华面有难色,迟疑一会儿,才惋惜道:
「王姑娘,你们的心意,在下心领了,只是眼下不大方便……」
「少庄主何必对他们客气?他们是天奴啊!」那江湖人讽笑:「天下人皆知,魔教天奴是中原过去的丧家之狗,既是对方的手下败将,就该自刎谢罪,哪来的脸在人家脚下讨生活?这样的人,进了天贺庄,只会污了老庄主名声!」
贺容华眉头拢聚,面色有些泛青了。
王澐无所谓,道:「庄主不方便,我们也不qiáng求,那就此告辞了。」
贺容华垂下眼,沉默着。
「姑娘等等。」那长发披肩的何哉终于开口,平声道:「天下传言,贺老庄主生前允诺,在他死后,六十年江湖经验不论对错,全编进一代宗师册里,其册收于「云家庄气任人取阅,防后世小辈犯上同样的错误,此等行径,着实令我等钦佩。如此胸襟的贺老庄主在天之灵,一定不会介意天奴前来祭拜吧?」
贺容华猛地抬眼,灼灼望着他。
「你说得对,先父岂会在意二位身份,如果他尚在世间,定会亲自迎进二位!来人,去准备准备,不要轻待了这两位朋友。」
「少庄主,你……」那江湖人不悦了。
「少德兄,闲云公子就要到了,要是让他认为天贺庄气度过小,将来记在册上,小弟无颜面对先父啊。」
古少德脸色变了变,道:「至少,依他们的身份,不该由大门而进。」
贺容华一怔,瞅了何哉一眼,低声道:「二位朋友,这个……」
「无妨。王澐微微笑道:「大门、侧门都是门,少庄主方便即可。」
于是,她与何哉绕过半开的大门,在众目睽睽下,走进小侧门。这不起眼的小侧门,恐怕至今只有她跟何哉通过吧。
「请。」贺容华在门后等着,语气轻软。
她施以回礼,瞄了眼何哉。
他收到她的眼神,很有默契地举步在她面前,跟着贺容华进厅。
叮叮当当,她发现每走一步,每个人都如临大敌盯得死紧。
她步伐未停,紧紧跟着何哉,以免不小心落单,就遭人击杀。她可不是九命怪猫,得小心保住她的命才行。
她偏着头,打量着贺容华的背影。一看就知道是一个非常名门正派的青年,眼里全无邪气,身形没有何哉来得高壮,但行步十分大气,颇有一家庄主的架势,但就一点不好——
真的真的很不好,不好到她怀疑贺容华有先天上的隐疾。
这个姓贺的,手指到底在抖什么啊?
霏霏细雨自她入灵堂后开始飘着。
她捻香诚心祭拜后,便把玩着贴身的玉萧,等着那个瞻仰遗容的何哉出来。
「妖女!」有人低声但清楚地咒骂着。
她面色不改,充耳不闻,维持微笑,永保平安。
「无耻!」
无耻之徒,非她也。她也不会无聊到把这种rǔ骂往自身上揽,于是她转身背对,不料那人如影随形又绕到她的面前。
她慢慢抬头,嘴角轻扬,惊喜道:
「原来是古少侠,我正愁没机会跟你说话呢。」
古少德一愣,到口的污rǔ吞了回去。
「……你有事找我?」他疑声问着。
「是啊。」她艳容亮亮,明显崇拜。「小女子听说来吊祭老庄主的,都是中原有名望的人,先前放眼所及,唯少侠一人未及而立之年。少侠年纪轻轻,仪表堂堂,行路有风,我斗胆猜测,少侠少年成名,如今已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了。」
古少德闻言一怔,掩嘴一咳,有点不好意思道:
「姑娘谬证了,古少德不过是在游侠册里占了几页,不算什么不算什么……」见她一脸疑惑,他讶道:「姑娘不知云家庄? 」
「……云家庄很有名吗?」
古少德听到这话,更是仔细打量她。「姑娘你不是中原过去的天奴?」
她笑着摇头,「这是我第一次来到中原。」
「原来如此,是我误会了。」他语气更为和缓。魔教天奴大部份都是中原过去的耻rǔ,但也有少部份是当地可怜居民碍于生活困苦,甘愿入教为奴为婢。
看来她是为生活所苦的可怜人,古少德立即抛弃先前的轻视,解释道:
「云家庄专记载江湖大小事件,地位中立,各户门派皆敬它三分。云家庄闲云公子学识渊博,以十三岁之身承接公子之名,至今不过十多年,各家门派与他jiāo好,也很信赖他,你说,他厉不厉害? 」
「厉害厉害……」她非常配合。何哉瞻仰遗容是不是久了点?
「不过话说回来,闲云公子气质出众,品德高尚,人如清泉,绝世的人才,偏偏出身在糙莽江湖里,简直是折煞了他高洁的光辉……」
「是啊,此等人才,天上人间少有,少有啊。」她附和惋惜。太高洁的人物,很快就会奔向西方世界,阿弥陀佛。
「他是江湖中公认的美男子,飘逸得脱俗,可以说是世上唯一的无瑕美玉。中原武林不论老少,都有种错觉他是九重天外的天仙特地下凡,让这一世的江湖有了令人值得回味的天上闲云。」
「……好啊!」她差点配合到鼓起掌来。这是哪来的江湖毛头小于?这么明显崇拜一个人,是他真的太毛头了,还是那闲云公子有迷惑人的妖术?
古少德正想再细说公孙云的眉啊眼的,大门突然起了骚动,他回头一看,惊喜jiāo集。
「闲云公子到了!」他奔出厅,喊道:「正门全开,迎接公子入庄!」
庄内奴仆立即推开正门,厅上中门也是全开,明显是迎接贵客的一流阵仗。
她站在厅里角落往外打量。大门旁的小侧门多像狗dòng啊,她从狗dòng来,人家是一路豪华迎进门来,如皇帝亲临似的……天贺庄真是大小眼,厚此薄彼。
她不再细看,转身自婢女托盘里取了茶水饮用,一个良好听众适时的附和,也是需要滋润喉口的。
身后一路闹哄哄的,像是庄内江湖人全聚上前来,这到底是来吊祭的,还是来等云家庄闲云公子的?
「闲云公子,请。」
「都是自家人,少德兄不必客气。」
那声音温润如玉,带点清冷,比起何哉是悦耳太多,这样的声音配上一个美男子倒是美事一桩,她一向视美人、美物为毒蛇猛shòu,但也抱持着远观欣赏的角度,于是她回头瞄瞄,进厅的除去古少德,就是一名白袍潇洒的青年了。
她一愕。
这就是无瑕美玉闲云公子?
公孙云本是随意扫过她,而后迅速调回来,停在她腕间的天奴环。刹那间的停顿,她注意到了,但她不动声色,有礼地作揖。
他目不转睛,徐徐施以回礼。
「她是天奴。」古少德低声道。
「原来是天奴……」公孙云喃着,注意力不再放在她身上,上前捻香祭拜。
她又瞄着厅外,问着古少德道:
「古少侠,外头那些狗……够义气的江湖大侠们围着那青年是……」怎么看都像是一群狗在抢骨头!如果她没搞错,那青年是跟闲云公子一块来的吧。
「那是五公子,在数字公子中排行老五,是辅助闲云公子写史的手下。」
「原来如此。」真高招,下次有难,她考虑比照办理,把何哉丢进人群里,她学闲云公子逃之天天。合作无间,一向是用来形容她跟何哉的。
古少德见公孙垂I上完香,又上一前道:
「少庄主正跟个天奴去见老庄主遗容,很快就会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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