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雨将他们带到了山中一险峰之下,找了棵巨树,摇身变回人形,又将不久前猎到的一只七彩雉鸡脖子拧下,悬挂于巨树枝头。山鸡断颈处鲜血喷薄而出,尽数没入了树下的黑土之中。
少顷,被鲜血湿润的黑土冒出阵阵白烟,一人自烟雾中现身,朗声道:“有贵客到了!”
时雨伸手驱散缭绕到灵鸷身前的烟雾,皱眉:“你出来便出来,摆这些没用的阵势做什么?一股子土腥味。”
“既是贵客登门,我这不是怕失了礼数吗?”那人自己也在烟雾中打了个喷嚏,又笑道:“时雨今日怎么想起了我?”
“赶路途径此地,惦记着你的好酒,正好来歇歇脚。”时雨说。
那人见时雨身旁有两张生面孔,上前一步,行了个迎客之礼,“在下玄陇山神罔奇。不知……”
时雨清咳一声,“这两位乃是我的……同伴。”
他爱面子,“主人”二字在旧友面前实在说不出口,话毕心里不免有些惴惴,不敢去看灵鸷。
灵鸷并未理他,只朝罔奇点头回礼,“叨扰!”
“我久闻山神多豪富,这下真要开开眼界。”绒绒一脸雀跃。
这山神罔奇身材高大,满面须髯,面庞微红,长得甚是憨厚粗豪,一如寻常猎户。
“哪里哪里,三位快请进。”他说话间,巨树后的山壁上一扇石门缓缓开启。
几人进了山门,石门在身后阖上。走过一条平整的拱顶石道,眼前俨然是间气派堂皇的厅堂,一股酒香扑面而来。已有好些个异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饮酒吃肉取乐。
“山神大哥的宝地还真是热闹。”绒绒四下打量,此处深藏于山腹之中,但四壁、顶上嵌了许多发光的晶石,照得这富贵洞府通明如白昼。她早听说山神、社神、土地的住所常有各路神仙妖魔下榻,与世间官驿颇有相通之处,因此见了这许多人,她也并不惊奇。
“承蒙各路朋友不嫌我山中寒陋,在下自当款待周全。”罔奇将他三人延请至一间略小的洞室之内,招呼他们坐下,“时雨,你与两位贵友稍候片刻,我亲自去备酒。”
罔奇走后,绒绒看这间洞室虽不及外面敞阔奢华,但长杌琴案古朴雅致,隐隐散发奇木幽香,地上遍是珍稀的野兽皮毛,赞道:“这里倒比外面还好。”
“你眼光不错,这是罔奇自己日常起居之处,外面当然比不得。”时雨坐于灵鸷身侧,自然而然地替他拂去肩头沾染的雨珠,“罔奇是我自结界中出来后遇到的第一人,我与他相交甚深。别看他只是小小山神,这玄陇山周回千余里,三十六洞,二十四潭皆归他所辖,主人可放心暂栖于此。”
“你育化的结界就在此山中?”灵鸷扭头问时雨。
“正是。主人要是有兴致,明日或可绕行到那寒潭看上一看。”时雨见灵鸷对自己近身侍候并未抗拒,放心了许多,又问绒绒要了一方帕子,轻捋他有些湿润的发梢。灵鸷扭头时,发梢尚在时雨手中,后颈露出的一小片肌肤隐约可见墨色刺青。
时雨曾在绒绒榻上窥见这刺青的大致模样,当时一味好奇,如今再想来,那狰狞的三头之鸟和皎白柔韧的腰背竟让他心生惶惑。他知道这刺青碰不得,可碰了又当如何?想着想着,也不知哪里借来的邪胆,他鬼使神差地以指尖轻触于灵鸷后颈。肌肤相接那一霎,墨色刺青登时火光蒸腾,时雨的手也如被烈焰猛灼,闷哼一声撤手后仰。
“你又来找死!”灵鸷厉声呵斥。
“嘘,你们听!”绒绒低声提示道。她本为兽体,耳聪目明。灵鸷也是五感异常敏锐之人,当即屏息,外间的喁喁交谈之声变得真切。
“……你们可有听说,长安鬼市近日不太平。不知哪里来的什么白乌氏后人,竟将许多厉害角色的元灵给吸干了,就连玉簪公子也未能幸免。”
“啊,可是那向来目中无人的三头蛇玉簪?”
“可不是!鬼市中小有名气的一间酒肆也被那白乌人捣了去。他不但将酒肆劫掠一空,还欲对女眷行不轨之事。青丘狐阿九你们都听说过吧,好端端一个美貌小娘子,就是因为不肯从了那白乌人,被活活欺凌而死。旁人看不过去上前阻挠,不是被打成原形,就是险被吸走了元灵,连幼童小婢都不放过。”
“听闻白乌人长得鸟面兽齿,蓬发黥面,形貌凶恶异常,也不怪女眷们抵死不从。不知他是何等来路?”
“你们竟不知白乌氏先人曾替天帝行刑,众神都要让他三分。如今大神们撒手归寂,我等苟延度日,这些恶徒却还能四处横行,不知天理尚在否!”
“不是还有青阳君在吗……对了,此次灵气复苏,定是青阳君仁爱,施法泽被万物。”
“青阳君又如何,他高居于九天之上,何曾知晓你我修行之苦。我看他迟早也要去了归墟。”
“此言差矣……”
外间仍在争论不休,他们都没有兴趣再听下去。灵鸷支颐,似陷入了沉思,连一旁正羞愧不安的时雨也顾不上理会。
绒绒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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