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鸦低鸣,回雪立在四皇子墓碑之前,泪如雨下。
就因为自己生而为神吗?她第一次怨恨自己的母亲,为何要将她护上九重天。如若此生就在凡界之中,哪怕在市井里沾染了烟火气,哪怕一念为生、一念为死,如蝼蚁般命不由己,她也不愿做什么仙人!
那无数个难捱的日夜里,四皇子便是回雪唯一的信仰,更是她支持不倒的动力。眼下,这坚不可摧的信念,在瞬间崩塌。回雪只觉得眼前世界顿失颜色。她厉声尖啸之下,驾云而起,直直地向着冥界而去。
她手上还有随身收着的四皇子的一缕青丝。四皇子故去不过二十年,冥界定尚未来得及重塑其魂、入轮回道。因此,有这一缕青丝为引,她定能寻得四皇子残魂。到时再寻一灵体令四皇子之魂夺舍,便能避过天道,令四皇子如同她们这些神仙一般,数百万年,不死不灭。
她知道,天帝不会让她如此轻易地劫出四皇子魂灵,可这已是她在心如死灰之下的唯一一丝希望。
极情之道,已然在此时初现端倪。只是世人都不会想到,回雪仙子之决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至于后来的故事,没有人曾亲眼见过,除了回雪自己,和冥界那重伤的冥王。
回雪一路遇神杀神,遇魔斩魔,在冥界忘川河之上,打散百万团魂魄,寻到四皇子的魂体。可冥王下令紧闭冥界大门,引出业火诛神阵,要将回雪擒拿于此。 四皇子魂体本就生机微弱,冥王那业火诛神阵一出,牵动冥界亿万魂灵随之而动,自然也包括四皇子的魂灵。
最终的结局,是那四皇子被冥王所控,投身于无尽的业火诛神阵之中,成为围剿回雪仙子的红莲业火中,最不起眼的一簇火焰。
爱人在自己面前被红莲业火生生炼化。这样的痛,回雪怎能承担!那一瞬,她周身狂风大作,冥界之中本就阴冷潮湿,回雪怒极发作之下,竟让整个冥界都犹如极北寒渊之境。
她救下四皇子灵体时,已然来不及了。那魂灵闭上了眼,渐渐虚弱下去,任她百转千回的呼唤,再也没有睁开眼。
后来,就有了后来回雪仙子罪诏上的罪名:“仙子回雪,与凡人私合,窃改命格,引凡界大乱。以红莲业火,烧尽忘川十里,毁婆娑双树。”
数十万年修成灵树的婆娑双树,在那一战中,被烧成灰烬。整个冥界地府,都弥漫着绝望的火光。
那一日,本用来围剿回雪的业火诛神阵在狂风大动之下摇曳、消散,或许是父神都不忍见回雪此时的悲怆和恸哭。回雪广袖一拂,心头血喷射而出,竟令红莲业火倒卷,向整个冥界燃烧而去……凡人、魂体、鬼差、冥王……一切的一切,都在红莲业火无穷的烧焚之下化作飞灰,就连上古时代与父神共生的婆娑双树,都被业火烧毁了一半。回雪亦被业火反噬,如此强大的火焰,反噬之力更为凶险。回雪神体化为齑粉,灵魂破损,几近散魂。
就是在她几乎魂飞魄散的时候,天帝终究念着北苍神君当年的嘱托,分出一到□□,亲来冥界。天帝一伸手,便是护住了回雪仙子那团虚弱到几乎透明的魂魄。
“罢了,”天帝长叹一声,“你且喝了孟婆汤,与我重归九重天罢。你母亲托孤于我,如今看来,实在是孽缘,孽缘啊……”
而回雪,看了看掌心里自己一直牢牢攥着的四皇子已散的魂魄,眉眼之间,只有浓浓的疲惫。可就算是疲惫到双眸中尽是血色,她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唯让天帝轻叹而已。
她说:“我忘不了。”
那碗孟婆汤,终究是被她打翻在地。从此之后,天界少了一个艳名远播的仙子,九华山下,多了一个受尽苦刑的女子。
极情道,便正是如此惨烈。可一旦入道,便再也无法选择。
九华山下,寒冰蚀骨之苦,回雪好像从不觉得痛。她日日只痴痴看向自己的掌纹。那——是四皇子魂魄消散的地方。
第28章 四时如冬
几欢给沈鱼讲完这个故事的时候,只觉得眼前的人儿瞬间沉默了起来。他推了推沈鱼的手,问,”怎么了?”
沈鱼摇了摇头,并不说话。半晌,面上却还是挂着一丝怅然,轻声道:”我只是在想,那四皇子该是何等人物,能值得回雪姐姐如此相待?”
几欢亦沉默了下来,眸光落在沈鱼身上一瞬,踌躇之下,仍道:”我从前曾在太初宫的前尘镜中见过四皇子一次。不过中人之姿,比起本星君所差甚远……凡人的爱情里,哪里有什么值得不值得。没意思。”
沈鱼抬头,与几欢短暂地对视一瞬。
当日,她在云渺楼听到众人夜谈。这些年来,她比旁人更清楚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怎样的地步。每一个夜里,她几乎都要做梦,梦里,大多时候都是那个碧衣女子。她有时只是窝在榻上看书,不小心将蜡烛的红油滴在书页之上。有时在池边喂鱼,养了一池子的锦鲤,一条两条都肥得很。有时候,那女子和君涯待在一处,两人也不说话,只静静坐着。有时只他们二人,有时还有旁人。这些梦境太过于真实,以至于沈鱼在梦梦醒醒之间恍惚难辨。
她从前不知道自己这诡异的梦境是何缘故,直到那日,恰巧听见众人夜谈时,她方才知晓,原来自己身体如此之弱,是因为魂魄不完整。她是青丘的帝姬,是多少人心尖上的宠儿,如何能容许自己一直这样被旁人保护下去?她想学姐姐沈情,想学问酒,一身神力出神入化,在天界来去自如。更多的是……她不想成为旁人的负累。尤其是君涯的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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