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鱼没想到的是,几欢会随她一同前往九华山。
几欢,便是七曜星君的名字,那在云渺楼上日日与沈鱼斗嘴的臭美凤凰。
她问过几欢,为何好好的七曜星君不作,要陪她来九华山这苦寒之地修行。几欢冷着一张脸,一脸无奈:”我能不答应?你也不看看三叔和君涯他们当时的眼神。若是我不答应,不仅七曜星君做不成,怕是会被你那护短的君涯哥哥一剑戳死在云渺楼。”
沈鱼知道几欢就是这样冷淡的性子,纵使是心里牵挂着她,嘴上也绝不会说出来。因而她也不戳破,只作恍然大悟状,顺着他道:”既然君涯让你照顾我,那还不好生伺候!来呀,快去把我爱吃的松子仁拿上来!”
九华山这疾苦之地,哪里有什么零食可吃。松子仁这种粗制滥造的零食,沈鱼以前是碰都不碰的。然而眼下无法,就是那从前都不堪入口的松子仁,如今已经是九华山最高级别的零食了,且产量极少。
几欢每日抱着琴就往院里一坐,端起那双桃花眼,和来来往往思过的仙子们眉来眼去,暗送秋波。
勾走了多少芳魂,沈鱼是不知道,但她知道,那些被勾了魂的仙子姐姐一个两个都听说几欢喜欢吃松子仁,每日都早早送来静临轩。
短短几日,整个九华山上关押着的思过的仙子,尽皆知晓,那栖霞山静临轩新住进来一个美男子,容色摄人,笔墨丹青都画不出他一成气质。并且,这美男子唯一的爱好便是吃松子仁。
栖霞山寻常从没有人进出,众人自然以为几欢是新犯了错处前来思过的,对他更为亲近。相比之下,沈鱼则被忽略了许些。毕竟在这一众莺莺燕燕之中,沈鱼身量虽渐渐长开,到底还是少女。
九华山四时如冬,一年四季都有积雪。
沈鱼体质差,几欢备了御寒的狐裘,沈鱼却不穿。别扭了好几天,几欢才反应过来,这傲娇的小东西本就是只小狐狸,怎能穿狐裘呢?
一时懊悔之下,几欢忙让青鸟传信回方壶胜境去,让温故新备一件貂的,或是什么别的动物毛。再给自己带一罐凤凰谷醴泉的清水来,九华山的水好像洗手洗不干净。
几欢写信时,沈鱼就在一旁认真看着。待他落了署名,将那信笺口处以神力捏好,封在信封里,才扭捏道:”我也想写信。”
几欢问:”给谁?”
沈鱼已自顾自地去磨墨,一边道:”很多人啊,爹娘,哥哥姐姐,还有君涯。”
给家人的信很快就写好了。在家人面前,沈鱼好像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状态,可怜兮兮地卖惨。尤其是给三哥沈随的信,惨得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每天都很冷,也没有衣服穿!晚上的被子也很薄,冷得睡不着觉。” 这些当然都是假象,末尾之处,沈鱼笔锋一转,”这么冷的天,快给我寄两坛桃花酿御寒,不然你亲爱的妹妹就要冻死啦!”
沈鱼写信的时候,脑海中自然想到家人们读信时的样子,不禁面上带笑,柔和了三分。可待到抽出下一张信笺,准备落笔时,却一时犹豫了。
这一封,是给君涯的。她以为,她有很多话想和君涯说。
这里的生活挺无聊的。她自打出生以来,从没有这般努力修炼过。不过修炼了三月时间,已觉得魂魄壮大了一分,夜里的梦也没那么多了。君涯若是知道自己这般用功,定然会鼓励自己。
可是,就算自己将魂魄修炼壮大,等待自己的也是前往凡界化凡十年。与君涯再见之日,遥遥无期。
沈鱼思绪纷乱。
她从前从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对君涯究竟是何种情愫。是依赖?是信任?还是什么旁的复杂到不足为人道的纠结情感?君涯对她呢?是否也曾有过一丝的不同……当她听几欢讲回雪的故事时,脑海中竟然自然而然地浮现出君涯的音容笑貌。
沈鱼心弦已乱,如今执笔欲写,却真真是满腔衷□□诉,却无从说起。她便那样悬笔而立,直到笔尖承载不了那滴墨,在红笺上落下墨迹。
那滴墨迹如一颗石子一般,骤然投入平静的湖面,引得涟漪阵阵,经久难静。
沈鱼纷乱的思绪难以理顺。她却不知,情之一字,乃是世间至难之事,又如何能在几个呼吸之间想清楚呢?
她最终写给君涯的唯有七个字,那是她从前在一本旧书上看到的,想来君涯也不会懂。不过,他不懂,也很好。本来张扬的心事,此时,沈鱼却希望那心事越隐秘越好,最好,世间除了她自己之外,再也没有旁人知道。
那七个字跃然纸上,带着女儿家的缠绵。每一笔梅花小楷,都搀着沈鱼满心的思念和欢喜,兼带着求而不得的淡淡怅惘。
说的是:山有木兮木有枝。
将信笺放入青鸟背上的小筐里,沈鱼紧紧闭上眼,深深吸了几口九华山寒冷的空气。
她只觉得自己的心境再不复往日,一时颇有几分浑浑噩噩,面上带着茫然,往静临轩外走去。几欢在她身后站定看她,她却仿佛毫无觉察,踏在脚踝深的雪地上,逐渐远去。
一席烟青大氅,颈边是毛茸茸的暖意,有些痒。青丘从没有这么冷的时候,甚至连落雨都很少。
沈鱼记得,父亲说自己的体质畏水、畏寒,因而勒令四海水君,在青丘一带一概不准下雨。只是,在这遥远的极北之地的九华山,自己却要日日在雪色里行走了。
九华山又开始落雪了,沈鱼这次没有带斗笠,而是行在雪中,一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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