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圣政》是大周施政总纲,由武德帝亲自参与起草定案,质疑《圣政》的合理性就等同质疑朝政根基,同时质疑武德帝治国的基本构想。
要是陈寻正面替姜正道开脱,他的对手就变成武德帝了。
“姜正道大人的事,众官已按《圣政》达成共识,圣心也已作出裁定,哪里还需要辩驳?”
陈寻此言让武德帝目光回暖些许,却让赵澈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臣所奏议之事,是想来谈一谈,徐御史是否是个合格的御史。”
若他成功论证了徐静书不是个称职的御史,那徐静书方才以御史身份对姜正道提出的所有质疑与论证就先天站不住脚了!
这……“围魏救赵”啊!
徐静书懵懵抬起头,茫然扭脸看向陈寻,心中有一群兔子发了疯似地开始打鼓。
她拼命回想自己方才所有的言行,试图找出是哪句话有破绽被他抓到把柄。
武德帝颔首,表示同意陈寻就这个问题发表他的看法。
“既徐御史通读大周律,那我们就从大周律说起,”陈寻语气平和缓慢,丝毫听不出情绪波动,“当年皇帝陛下主持《圣政》起草时,老夫也在参议之列。认真说起来,大周律十三卷,每一卷的起草,老夫都有不同程度的参与。”
这下徐静书心中的兔子们连鼓也不打了,齐齐倒地躺尸。
先前她之所以胜了姜正道,是因“书在她心中”而对方却已很久不读书了。
这会儿面对陈寻,“书在她心中”已经无法成为她的对敌优势了——
书是对手写的!
如此局面,可以说是很让人绝望了。
*****
“今日徐御史与姜大人庭辩,原本要谈的是‘姜大人殴打殿前纠察御史是否该受到罢官并褫夺荣封的重处’,可徐御史最终是如何落定姜大人的罪责呢?”
陈寻看着徐静书,略显浑浊的眼神里浮起高深莫测的笑意:“姜大人忽视了《圣政》,不清楚朝廷的施政纲领需要一个怎样持身行事的五等大员,这半点推脱不得。但是……”
徐静书心中那些躺尸的兔子们忽然如绝处逢生般睁开了眼睛。
她好像知道陈寻要攻击她哪一点了,这就好办了!
“徐御史把姜大人触犯《御史台都察院殿前纠察御史当值纲要》的行径,一路拉抬到《圣政》层面来批判,调子落得这样高,是否意味着这其中有很明显的情感偏向?”
陈寻扭头看看众官,无比遗憾地摇摇头:“诸位,‘御史台有权督导、斧正百官言行需依法论事,不得以御史个人政见偏向,不得依据御史个人对当事官员的好恶之心’,这是明明白白写在律法中的啊。”
“诚然,人非草木,对事对人难免会有自己的看法与见解,这件事本身无可指摘。但是,当你以御史身份站在朝堂上弹劾官员时,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须得从律法典章出发。徐御史今日以心中感触行弹劾之举,这……”
陈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谁都听得懂,他是在暗指徐静书有站队党争的嫌疑。
御史卷入党争是极其严重的渎职行为,一旦徐静书被坐实这条罪名,不但她要完,整个御史台都会被拖下水。
赵澈正要举步出列解围,站在他前面的成王赵昂赶忙后退半步将他挡住。
当所有人都为徐静书捏一把汗时,她心中那些兔子倒是一个个抖着腿站起来了。
“陈大人说得对,人非草木,我对姜大人的所作所为,确实,”徐静书咽了咽口水,嗓音止不住发抖,“确实有自己的感触。”
武英殿内逾百之数的官员全都露出震惊之色,连金龙座上的武德帝都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她就这么傻乎乎地一头认下个死罪?!
徐静书用力清了清嗓子:“可是,陈大人,您再想想……或者,若您记性不是特别好,可请皇帝陛下允准,让您现在就去看看朝史官们手中的册子,上面有我方才说过的每一个字。”
大朝会上有十名以上朝史官在场,各自负责记录不同官员及陛下所言,以便汇总编纂朝史。这些朝史官经过专门训练,下笔迅速非常人可及,几乎可以做到一字不漏。
陈寻愣住了。
赵澈却悄悄抿住笑唇,心中那根绷紧的弦慢慢松弛到近乎温柔。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他的兔子小姑娘已经强悍到超出他的认知。
虽柔弱,却绝不是会任人宰割的。
徐静书接着道:“朝史官的记载可以证明,我方才以御史身份站在这里,对姜大人所说的每个字都是从律法典章出发。我将他自己的所言所行逐条比对律法典章,最终才落到《圣政》上的。姜大人的罪名之所以一步步走高,是我顺藤摸瓜、拔出萝卜带出泥的结果。”
“话是他自己说出来的,事是他自己做出来的,我听其言、观其行,发现他的错处及时指出,这不正是御史该做的吗?”
徐静书顿了顿,小心地掀起眼皮看了对面的陈寻一眼:“陈大人,方您说我‘以心中感触行弹劾之举’,可我方才并没有哪个字是在陈述我个人对他的感想,您是如何知道我在想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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