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方术、巫医不能信,那碗悬浮着纸灰碎屑的符水就更不能信。
她紧攥着从赵澈枕下摸来的匕首,端着符水蹑手蹑脚走到窗畔花几前,将符水全数倒进花盆,这才走到圆桌旁,揭开桌上的瓷壶盖子。
里头是半壶早已凉透的白开水。
她放下心,去外间角落的红泥小炉上倒了滚烫开水,将空碗涮干净。
再回来时,她忐忑地又瞧了一眼床榻上的少年,最终咬牙在圆桌旁坐下,慢慢卷起衣袖,神情悲壮。
进京投亲的路上遭遇颇多波折,她从老家带出来的小行李早不知落到何处了。到长信郡王府那日没有换洗衣衫,徐蝉便命人去郡王府二姑娘那里拿了几套旧衣裙给她先将就着。
据说那位二姑娘比她小半岁,可人家的衣衫在她身上足足大了两圈,衣袖又空又长,将她的手遮得只能瞧见五个指尖。
徐静书扁扁嘴,将过于宽大的衣袖卷至手肘,露出干瘦细腕上沁血的伤布。
她闭眼深吸一口气,摒除脑中杂念,将伤布一圈圈解开,吹吹已崩裂的旧伤,仿佛这样能止疼。
将瓷壶中倒出的那碗凉开水喝去小半,沁凉白水猛地入喉,直落胃袋,惊得她一个激灵,脑中霎时清明。
——要凉水承接,这样才不会很快凝固。
——照之前的实例,若从右腕取血,致死的几率小些。
——对,沿着这里划开,刀口切莫偏了。待血涌出后数到十,迅速扎紧伤口上方脉跳处。
她握紧匕首,极力回想那些人取她活血时的画面与言词,照着记忆中的痛楚纹路,一丝不差地划拉开去。
不怕的。她很聪明,不会记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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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廿四寅时,日夜交替之际,整个镐京都在昏昏残梦中将醒未醒。
随着寝房门慢慢打开,廊下候了一夜的长信郡王夫妇倏地从椅子上站起。
一旁的侍从们也绷直腰背,全都屏息凝神紧望着徐静书。
清冷晨风拂过衣摆,愈发显得她身躯瘦小孱弱。
惨白的小脸上隐隐透点青,双眼发直,恍兮惚兮,半晌找不着落点。
这副模样叫人看不懂事情端倪,徐蝉被惊得两腿发软,在侍女的搀扶下颤颤迎上去。
“静书,你表哥……”
听到徐蝉的声音,徐静书勉强拢住涣散的目光,抬头怔怔冲她扬了唇:“他疼,在哼哼。”
据太医官们的诊断,赵澈坠马触地时伤及头部造成昏迷,连日来是五感尽失的。若已能哼哼喊疼,就是说——
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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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含光院又发生了什么,徐静书全不知情。
她在念荷的搀扶下回到客厢,恍恍惚惚嘀咕了句“我先睡会儿”,便兀自和衣而卧,软绵绵蜷进被中。
仿佛周身精力全被抽干,整个人像具忘了填塞中空的皮偶。
睡一觉就会好。以往每次有病有伤,都是睡一觉就好的,她不怕。
徐家祖上在淮南是小有名声的书香之家,但徐静书生不逢时,没赶上家里风光的年月,实在不是个身娇体贵的命。
她父母成婚不久,异族铁蹄就侵门踏户。前朝亡国,短短数月之内,江左三州呈流血漂橹、十室九空的惨状。侥幸活下来的年轻夫妇仓皇逃到江右,狼狈辗转数年,终于回到徐家先祖最初的来处——钦州堂庭山间的破落村庄。
夫妇俩在人烟稀少的山间小村结庐而居,垦点荒地勉强度日。
她父亲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母亲更是碧玉娇娇的大小姐,二人年少时都十指不沾阳春水,突然要靠耕种活口,艰难潦倒可想而知。
到徐静书五岁时,父亲积劳成疾,不到三十就撒手人寰,母亲独自带着她,日子过得愈发艰难。
苦撑三年后,她母亲应了同村胡姓庄稼汉的求亲,母女俩总算能一日吃上两顿饭。
如此身世的徐静书自不会是温室娇兰,看着身板瘦小、性子怯软,却经得起风雪,耐得住摧折,绝不会轻易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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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卯时睡到未时,足足五个时辰后,徐静书被饿醒了。
扶墙出了寝房,发觉不知何时下起了雨。
虽说雨不大,到底“一阵秋雨一层凉”,她又才从暖呼呼的被窝里出来,当即被扑面凉意激得缩了脖子。
吃饭时,念荷见她冷得唇色发白,愁眉不展道:“早前从二姑娘那里取来的几套衣衫都不大厚实,这……”
当初借二姑娘的衣衫只是事急从权,郡王妃徐蝉原打算过后再请人来替徐静书量身裁制新衣,哪知跟着赵澈就出了事,再没顾上她这茬。
徐静书乖巧笑笑:“我也没旁的事,待会儿还回床上裹着被子吧。雨停了就不冷的。”
口中说着话,她的目光却始终黏在碗底最后一点鸡茸粥上。就剩一丁点儿了,用甜白小匙刮了半晌也舀不起来,这让她有些焦灼。
掀起眼帘偷觑了念荷一眼,见她正皱眉打量外头的雨势,徐静书飞快端起碗凑到小脸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碗底那点粥舔得干干净净。
念荷回头时她已将空碗放到桌上,假作镇定地将双手置于两腿:“我吃好了。”
虽明知念荷并未瞧见她方才的举动,可她还是觉得赧然,双颊隐隐烫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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