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玉抿着嘴,含笑看着她,眸色偏暗。
华仪继续道:“我不是要等皇叔妥协,我是在等你。”
沉玉抬起碗,将勺子送到她嘴边,温声道:“陛下喝些粥吧。”
她低头乖乖喝了一口,又抬头继续道:“暗卫说皇叔为难你,你可有……”
他很快又将勺子送到她唇边,截断了她的话。
华仪囫囵咽下,飞快道:“你说呀,有没有受……”
沉玉又是一勺送来。
华仪喝下,张了张嘴,才发出一个字的单音,便又见沉玉将粥送到她唇边。
她这回恼了,断喝一声:“你过分!”
他成心不让她说话!
华仪瞪着他,往后一缩,离他抬起的勺子远远的。
沉玉笑盈盈的,哄道:“先吃饱。”
他抬手要喂她,她窘迫着一张脸,将他的手推回去,坐直了道:“沉玉,你别这样,你究竟有没有被摄政王怎么样?”
沉玉叹了口气,将碗搁在一边,道:“陛下这样关心我,有没有想过会给我带来麻烦的一天?”
他鲜少有把此事挑到明面上说的时候,华仪抬头注视着他,咬着牙根不言。
她知道的,一直都知道,前世她止于君臣之礼,纵使有不忍之时,也念在他身份低微,自古臣为君死乃忠义之德,故而刻意忽略。
他是那么的优秀,纵使少年时她被摄政王制约,他备受压榨,也依旧爬上了当朝一品。
她那时看到的是天下,身边能臣稀少,他为她一次次远出京城,她在京城等着他传来喜讯,却见御案上弹劾他的折子越堆越高。
习惯他一贯的遮天蔽日,风雨无阻,故而忘记他也是个普通人。
摄政王算什么?
她那皇叔,把持朝政多年,性情刚愎,人到暮年时越发在朝中冲撞于她,华仪后来磨砺出了沉稳的性子,利用制衡之术逐步瓦解皇叔手中权力,直至她肃清朝中结党之臣,严□□气,开拓自己的盛世。
她以为自己是个好皇帝,可以在后半生成为中兴之主,可机关算尽,算漏了一个他。
这一世的沉玉,她明明是有能力护他的。
护他爱他,让他不再那么偏执,让他不一个人承受一切,改变上一世的一切不得以和遗憾。
华仪定定看着沉玉,许久,才轻声道:“朕想过的。”
沉玉淡淡回视她,少年深刻的五官在暖光之下,有了温雅之意。
华仪静了静,接着道:“过去的事情朕无法转圜,可将来,朕希望看着你好好的。”她伸手抓住他的袖口,仰头看着他,和他垂下的目光相撞,“所以,沉玉。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同朕说好不好?你若是不高兴了,也可以同朕说的。”
他低眼看着自己的袖口,眼神一瞬间闪过光。
他淡笑:“陛下说笑了。”他抓住她的手腕,拽离了她的袖口,拂衣起身,跪于她跟前,行大礼道:“有陛下这句话,沉玉心知陛下厚望,定竭尽所能为陛下肝脑涂地。”
华仪身上泛起一阵冷意。
她望着沉玉匍匐的身子,定了定神,这才收敛了自己不当的神情,良久,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朕知道了,起来罢。”
沉玉顿了顿,敛袖起身。
华仪又道:“私底下,也要和朕这样么?”
沉玉抬头一笑,似也觉得自己过分了,摇了摇头。他重新坐到华仪身边,端起碗欲喂她喝粥。
华仪却没了食欲,挥了挥手,道:“撤下去,朕饱了。明日此时你再过来,不必带粥了。”
沉玉还是担心她,“陛下保重身子。”
华仪再不应他,直到沉玉修长的身形转过屏风,殿门发出轻微的响动之后,她才忽然叹了口气,仰头往后直挺挺地摔在了榻上。
他虚虚实实,明明心怀他念,却又行忠正之事,倒是让她此刻感觉是自己在倒贴于他。
那种滋味,就像是被人挠了一下一般。
华仪踢掉了一双鞋,把头埋到了被褥里。
翌日,沉玉再来时,却见元泰殿中空无一人。
他踩在冰凉的地砖上,掀开纱帘,绕过屏风,也不见那一抹纤细俏丽的身影。
沉玉不急不缓,走到案边金貔貅前,扫了一眼神兽吐纳着熏香的小口,掀开盖子一看,倒是才添不久的样子。
华仪赤着脚,不让自己的脚步声发出丝毫声响,悄悄地藏在床底下。
御榻略高,下面大部分却是实心的,华仪仗着身量纤细,不顾帝王威仪地缩了进去,虽然空间狭窄得她颇为行动困难,可她悄悄看着沉玉的影子,就起了几分顽心。
沉玉背对着她。
华仪双手撑着地,悄悄地往外爬,怕他突然回头撞破窘状,竟然破天荒地开始紧张起来。
她越爬越近,从下到上看,少年的背影挺拔修长,如清风霁月。
她看来,丝毫不输宗室的任何皇孙贵胄。
华仪慢慢起身,挨得极近,连他衣袂上淡淡的茶香也闻得清楚。
他一向有按时饮茶的习惯,她也是偶然得知。
华仪心跳得微快,她怕他突然回头,可他不曾回头,安静地如一幅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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