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襄见傅珺沉默不语,只当她害怕担忧,忙放轻了声音好言安慰了她几句,心里对傅珺的怜爱浓了好几分。若他知道自家外孙女此时的真实想法,不知道那脸色会变成什么样。
待王襄安慰过后,傅珺便又轻声问道:“外祖父,孙女身边的丫鬟也同去么?”
王襄依旧当傅珺是在担心,于是柔声安抚她道:“你那几个丫鬟不能跟去,许管事一人跟着便是。四丫头莫怕,你外祖父在,田先生也在。”
傅珺乖巧地点了点头,做足一副好女孩的模样,心中想的却是:那棋考必是被秘密关押了起来,此事知qíng者越少越好,涉江她们自然是不能跟去了。
此时,只听王襄轻轻拍了一下手,一个人便自书房里间走了出来,却是个生得颇为清秀的小厮。傅珺一见之下,立刻便记起,这是那几个守门小厮中的一个。
那小厮走到王襄跟前行了个礼,也不说话,只肃立于一旁。王襄便对傅珺温声道:“你先去里间换了衣服吧。”
傅珺也不多问,轻声应了声是,便与许娘子去了里间。
进屋后,却见那屋中的一方圆凳上搁着套小厮的衣裳,瞧着是全新的,浆洗得十分gān净。
许娘子走上前去,将那套衣裳放在傅珺身上比了比,轻声道:“我帮着姑娘换衣裳吧。”
傅珺此时已经完全处在一种查案状态下了,权当这是在变装查案。她十分自然地托起衣物,由着许娘子快速而轻巧地帮她褪下女装,换上小厮的服色,又将她的头发也重新梳过,换成男子的发型。
此时再看傅珺,全然便是个清俊的小厮。那许娘子梳头很有几分技巧,特意将头发往上梳,又将两鬓及额角的头发以一根发带勒住,如此一来,傅珺那双染墨般的清眉便没了往日的秀丽,而是眉梢上挑,形如剑眉一般,无形中便多了分英气,倒还真有几分男孩子的样子。
第165章
许娘子对换装这一套似是十分熟悉,替傅珺梳好头发之后,便又向那小桌案上找了找,果然便寻出一盒似粉非粉、似蜜非蜜的东西来,她便从中挑出一些来,在手上拍匀,再均匀地涂抹在傅珺的luǒ露在外的肌肤上,连手上也抹了好些。
待全部收拾妥当后,傅珺揽镜自照,简直快要认不出镜中之人了。那镜中现出的是一张男孩的面孔,脸色焦huáng、剑眉星眸,若非对傅珺非常熟悉之人,只怕不会有人看得出,这俊俏小厮便是傅四姑娘本尊。
许娘子将傅珺上上下下端详了一番,方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好了。”
傅珺便又与许娘子回至书房明间,此时,王襄也已收拾停当,正负手站在屋中,眉头微蹙着,一脸的心事重重。
傅珺便走上前去,双手抱拳一揖到地,口中说道:“大人,小的收拾妥了。”
王襄转首看去,却见眼前是个清秀的小厮,再定睛细看方认出是傅珺,他眸中便露出满意的神qíng来,抚须微笑道:“甚好。”
傅珺微笑着起身,一瞥眼间,却被眼前qíng景吓了一跳。
原来,在明间靠墙的书桌前,有一个穿着身玄色镶朱红宽边窄袖袄儿的女孩,正伏案而坐,那背影竟与傅珺像了八、九分。
傅珺心下微惊,旋即便明白过来,这定是王襄给自己找的替身。再联想到方才见到的那个清秀小厮,观其身高与自己差相仿佛。则此人是谁便很清楚了。
果然,却见那桌前的“女孩”微微侧首,却正是方才那个小厮,此时他发上戴着假髻,瞧来还真像个清俊的小丫头。
傅珺不由浅浅一笑,王襄已经走了过来,俯在傅珺耳边轻声地道:“这小厮留下替你,一会儿外祖父会吩咐你在此写字,你高声应下便是。可记得了?”
傅珺心下了然,点头道:“孙女知晓了。”
王襄便站起身来。抬高了声音道:“四丫头便将这五篇字写完。等回来我是要查的。”
傅珺配合地抬高了声音应道:“是,孙女这便来写。”
王襄便带着“小厮”当先出了房门,跨出门槛的时候又回首吩咐道:“许管事随我来。”
于是许娘子便也顺理成章地跟了出来,恭顺地应了声是。
王襄又对廊下肃立的几个丫鬟道:“四丫头要在里头专心写字。你们不许进去扰她。”
王家老太爷的吩咐旁人焉敢不从?涉江等几个丫鬟自是只有应是的份儿。
王襄又转向书问道:“你便守在此处。不得擅离。”
书问也肃声应了下来。王襄这才带着傅珺与许娘子出了院门。
在这整个过程中。涉江她们全无怀疑,皆垂手肃立廊下。唯有青蔓十分同qíng自家姑娘的遭遇,见老太爷走得远了。便低声嘟囔了一句:“姑娘要写五篇字呢,好可怜哦。”被青芜一眼瞪了回去。
出了院门后,王襄还是有些不放心,没走几步便转首去看傅珺。却见傅珺落后他半步左右,低眉垂首,微微躬身,跟在后头走得十分自然,无论步态还是神qíng,都很像那么一回事。
王襄的眼中再度露出满意的神色来,暗忖道:这孩子果真聪慧,行事也稳重,竟是半点端倪未露。只可惜是女儿身,否则倒真是棵好苗子。
傅珺前世因跟踪所需,时常换装,扮成男人也不是头一回了,因此驾轻就熟,完全没有一点不自然的地方。跟着王襄顺顺当当地出了侧门,那门前早就备好了马车,几个人上了车,便向着梅山书院行去。
梅山书院顾名思义,便在姑苏城最著名的梅山脚下,傍山偎水,风景犹为殊丽。
每年自二月初至四月初,是梅山的盛花期。这整整两个月间,那梅山便似将天上的云霞剪了一段下来,铺在了山间。从曹溪粉到六瓣红,从台阁绿到水朱砂,丛丛簇簇、施朱著碧,人在其间便宛若行走于画中,实是美丽不可方物。
此时还是正月,花时未盛,然那梅山之上的早梅却已开了不少,自山脚下望去,却见星星点点的朱粉嫣红,间错着攀向山顶,倒也另是一番景致。
马车在梅山书院大门前停下,傅珺他们皆下了车。那书院山长已派了长随在门口等候多时了,见王襄到来,那长随便快步走了过来见礼道:“小的乌羽,见过王大人。”
王襄含笑点了点头,乌羽便躬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恭谨地道:“我家先生已在照水阁候着了,请大人随我来。”
王襄道了声“好”,那乌羽便当先带路,引着王襄一行人走进了书院。
这是傅珺三年来第一次出门,亦是她这三年来第一次接触到自然风景,若说她不好奇、不兴奋,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此刻的她扮演的角色是小厮,依着规矩是不能四处乱看的。她便收敛了心思,专注地看着脚下的路,只用眼角余光打量周遭qíng景。
大约是因为书院便建在梅山脚下,又是女子书院,其景物不自觉地便带了几分婉转的味道。
他们走的这条路,便是一条以灰白色碎石铺就的蜿蜒山路,路幅颇窄,连小型的马车也走不了,若是小轿子倒勉qiáng可行。傅珺估猜,那些上学的姑娘们应是在前门下了车,其后一律步行进校。仅从此处便能看出,这里校风不错,并不助长娇骄二气。
山路的两旁皆种了花木,四季皆有,亦有几株梅花。此时尚是寒冬,除了两树梅花绽芳吐蕊,余者皆是一片萧疏,倒让傅珺的视野又能看得远一些。这两片花木占地面积很大,跟两所大花园似的,想必到了开chūn,便是一幅糙木丰秀的景致了。
他们沿着山路一路上行,行至中途又拐进了右边的一条更细的小路,再走了约半炷香的时间,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片开阔的平台,平台的正前方是一座高达三层的建筑,玄柱青瓦,未著一丝华色,其凝重庄严处却远胜于雕梁画栋的建筑。高大的门楣上悬着一块乌沉沉的匾额,上书“照水”二字。
看来,这里便是照水阁了。傅珺忍不住以余光向四下扫视,心中微有些讶异。这里名为“照水”,然四周却无水声,唯有楼前植着数十株梅树,树上还是光秃秃的。
第166章
此时那乌羽早已打起门帘,将王襄等人让进了屋中。
王襄负手当先而入,傅珺跟在他后头,人还未进门,便闻前头有人朗笑出声,道:“沧làng先生来访,我照水阁蓬荜生辉啊。”说着便有一个矮瘦的身影走了过来,傅珺以余光看去,见那是个年愈五旬的老者,穿着身竹青色的长袍,须发微有些花白,面容白净,眼神锐利。
王襄一见来人,立刻便拱手笑道:“子野兄别来无恙。”
傅珺亦跟在后头躬身施礼,知道此人便是梅山书院的山长丁牧了。
丁牧上前几步拉着王襄道:“来,来,我们往后堂说话去。”又冲乌羽道:“你去将那君山眉泡两壶来,便自去吧。”
乌羽躬身应是,退行出屋。丁牧便拉着王襄直奔后堂而去,瞧来实是热诚之至。
然而傅珺却十分清楚,丁牧这一派热络并非实qíng。
方才在说话时,丁牧虽一直在笑,但眼角肌ròu却十分紧绷,还有嘴角微微的下垂动作,都显示出他此刻的不开心。尤其是在看到王襄的时候,丁牧的嘴唇有一瞬间闭得极紧,那是生气的表现。
傅珺不知道王襄与丁牧是什么关系,但很明显,对于他们的到来,丁牧并不欢迎。
果然,一进后堂,丁牧面上的笑容便立刻隐了去。他将王襄的手一甩,便自去了棋桌前坐下。
王襄的面上露出几分无奈,跟上去放低了声音道:“有劳子野兄相助。”
丁牧“哼”了一声。冷声道:“我便知晓,无事你自不会来的。”
王襄叹了口气,在他对面坐了下来,道:“那你亦应知晓,我不常来,却是为着你这书院着想。”
丁牧闻言顿了顿,眸中划过一丝莫名的qíng绪,随后,那嘴角边的怒意便渐渐地淡了。他将袍袖一拂,自旁边的棋枰上取过一枚棋子握在手中。抬眼看着王襄。
王襄的面上便露出笑来。坐直了身子道:“黑。”
丁牧摊开手来,在他瘦而有力的手掌上,一枚晶莹若玉的黑子静静地躺着,他冷哼了一声道:“你运气好。”
王襄道了声“承让”。便将棋枰上的黑子尽皆拿了过来。那丁牧亦将白子收入身前玉碗中。王襄执黑先行,二人便你一子我一子地下起棋来。
傅珺这两年也学会了下围棋,虽棋艺不jīng。但好歹能与王襄战上几合。
王襄的棋风一如其人,疏阔放达、自由随xing,初看似是毫无章法,而杀招却隐身于其中,实叫人防不胜防。因为棋艺高超,故王襄与傅珺下棋是非常快的,往往傅珺想半天才落一子,而王襄却是连想都不想,随手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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