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想,巧云心中略定。倒也不敢继续太过张扬了,连神qíng都收敛了好些,也没有继续留在傅庚chuáng前,而是跟在王氏身后回到了明间。
一进明间,王氏便含着泪对李娘子道谢:“多谢李妈妈照应着我们爷。”
李娘子忙谦道:“原是奴婢份内之事,三太太您太过客气了。”
说罢,她往四下里看了看,目光在巧云身上停了一会,方对王氏道:“奴婢还要问太太一件事,请问巧云在哪个屋?”
王氏微怔了一下,张口便想回话,一旁的巧云却已经上前一步,殷勤地笑道:“妈妈唤我何事?”
李娘子的脸便冷了一冷,看着巧云问道:“你就是巧云?”她这话问得已经颇为无礼了。按说巧云是傅庚房里的人,她一个外院管事,称巧云一声姑娘亦是该当的。
巧云此时也觉出不对来,面色也有些变了。
李娘子不再说话,只向身后看了一眼。巧云这才注意到,那几个面生的妇人此刻正立在阶下,其中一人越众而出,拎着裙摆拾级而上,走进了屋中。
那是个面容极为平淡的女子,盘着圆髻,以一根样式简单的银簪固定住。她身上穿着灰色的衣裙,裙边襟口皆镶着寸许宽的连云卷糙黑布宽边,打扮得极为简素。
若非她走到近前来,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然而,当她走过来时,所有人却都不由自主地目注于她,就像她的身上有一根线,牵动着每个人的目光。
傅珺也在看她,越看便越是觉得惊讶。
这女子看起来竟像是极有来头的。看她走路的姿势,双肩不动、步履平稳,步幅间距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jīng准。还有她的表qíng,无喜无悲,却又不显呆板,一双眼睛沉静如水,叫人探不出深浅来。而更叫人无法忽视的,是她身上的那一种气度,沉着稳重,看着哪里像是下人,便是当家主母也未必能有这一身的气派。
便是这样的人物,方才竟能一直隐没于人群,宛若无形,这一份凝敛含蓄的功力,更叫人无法不称奇。
只见那女子走到巧云身前,沉稳地道:“劳姑娘跟我们走一趟。”她的语速不疾不缓,声音不高不低,语调中像是带着某种奇怪的韵律,听来也是与众不同。
巧云的一双眼睛死死盯在这女子脸上,面色已是发白,眸中流露出一抹惧意。
那女子见巧云不答言,便挥了下手。只见另两个妇人走了过来,其中一个穿青衣的便去拉巧云。
“妈妈有话好说,何必拉拉扯扯的?”巧云白着一张脸向后躲,声音已是打颤了的。
那青衣妇人倒也没废话,顺势凑上前来,对着巧云的脸抬手就是一巴掌。
这一下起势突然,众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只听到沉闷的“叭”地一声,随后便见巧云身子一歪,向旁栽倒过去。众人这才发觉,青衣妇人这一掌竟是带着极大的力道。
此时,另一个穿huáng衣的妇人恰好便站在巧云栽倒的位置,只见她就着巧云的来势一扶再一拧,就反剪了巧云双手。前头那青衣妇人便自怀中取了块白布巾,抬手捏住巧云的下巴微一用力,趁她张嘴呼痛的当儿便将布填了进去。
巧云拼命挣扎,口中发出“唔唔”的声音。huáng衣妇人见了,便向巧云膝弯踢了一脚,这一脚看上去并未用力,然而巧云却痛得脸都变了,浑身抖如筛糠,人已经软软倒了下去。
此时的巧云,半边面颊肿得老高,嘴角沁血,满面泪痕,发髻也被打散了,一根金钗斜挂下来,样子极其láng狈,再不复方才那梨花带雨的娇柔模样。
第017章
这一幕发生得极快,傅珺只见一青一huáng两道身影略动了几下,巧云便已经瘫在了地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屋里房外、廊前阶下,一院子的人木立当场,脸色都不大好看。一些年纪小的丫鬟已经吓得两腿颤颤,几个大丫鬟亦是面色发白,盈香更是身子打晃,幸得流风扶了她一把,她才没有倒在地上。
王氏亦被这一幕惊住了,愣了好一会才拉住李娘子,颤声问:“这是怎么了?这要把人送去哪里?”
李娘子躬身道:“侯爷吩咐将人带去前院,侯爷要亲自处置。”
此言一出,整个秋夕居便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随后便见王氏两眼向上一翻,晕了过去。
“母亲!”
“太太!”
“快来人哪,扶太太进屋!”
一连串的惊呼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围去了王氏身边。几乎没有人注意到,巧云被那两个妇人一路拖行出了院门,甚至连李娘子与那灰衣女子是何时离开的,也不曾有人注意到。
秋夕居里乱成一团,而发生在这里的这一幕,很快便传到了正在花厅理事的张氏与崔氏的耳中。
端坐于东间的张氏听了小丫头的禀报,微微垂了首,眸中飞快掠过一丝yīn沉。过得片刻,她抬起头来,向旁边的馥雪看了一眼。馥雪会意,向张氏福了福身,便悄无声息地出了花厅。
而西间的崔氏听了这消息后,面上的神色却有些复杂。她望着窗外的一架荼蘼,只觉得那锦重重的花朵,如今看来却像是褪了色似的,叫人觉出秋天的凄凉与涩然来。
此时,忽听有小丫头来报:“李娘子来了!”
张氏与崔氏皆吃了一惊,不约而同站了起来,步出房间,来到了花厅正中的明间。
张氏与崔氏方在明间坐定,便见门帘挑起,李娘子走了进来。她鬓有微汗、神色匆匆,看样子是从秋夕居直接过来的,走了一路的大太阳地,已是微有些气促。
张氏便先不叫她说话,只吩咐人看座,崔氏则叫了小丫头倒茶来,二人皆道:“妈妈辛苦!”
李娘子并不敢坐,只接过茶来一饮而尽,方才喘了口气,笑着道:“是奴婢走得急了,倒劳二位太太费心。”
张氏便笑道:“妈妈是为了府中之事cao劳,自当敬重。”
崔氏接口道:“可不是么,妈妈这一/日/辛苦奔走,也该歇一歇才是。”
李娘子忙道:“二位太太过奖了,奴婢愧不敢当。”
张氏、崔氏便又与李娘子客气了几句,却皆不去问她的来意。她们知道李娘子此来必是有事,且定是与今日发生在秋夕居的事qíng有关。她们在等李娘子主动开口。
果然,几句客气话说罢,李娘子便清了清喉咙道:“奴婢此次前来,是有两件事与二位太太说。”
张氏与崔氏皆道:“妈妈请说。”
李娘子便道:“这头一件事,便是那巧云之事。侯爷特意吩咐奴婢跟二位太太说一声,将巧云从侯府名册里除去。”
张氏与崔氏对望一眼,皆面现异色:这原是极小的事qíng,犯不着李娘子亲自走这一遭。侯爷如此作为,实在叫人不能不多想。
崔氏便立时唤了那掌管府中下人名册的管事妈妈来,当着李娘子的面,亲手将巧云的名字勾了去,在旁另注“因过出府”几字,完了又拿给李娘子过目。
李娘子看过之后点点头道:“有劳二太太了。”说罢,便见她自袖中取出一面玉牌来,说道:“奴婢这第二件事,是要替侯爷向二位太太传几句话。”
张氏与崔氏认出那玉牌是平南侯身上常配的那一块,此刻李娘子执此玉牌,便是有若平南侯亲临。她二人忙起身肃立,垂首静听。
李娘子便正了正面色,沉声道:“侯爷说,二位太太管家辛苦了,他一向是知道的。但只我们平南侯府上沐天恩,忝列本朝勋贵之家,便应知家无小事、言无微语。家中人等一言一行,皆是我侯府的脸面,万不可轻忽了去。虽侯府不敢与那些世族大家相提并论,却亦应谨遵圣人教诲,前堂需明、后宅需清,但有那媚主惑上的小人,不论是谁,一律打出府去。还望二位太太肃清后宅,莫叫侯府声名毁于小人之手。今日之事,不可再有。慎之戒之。”
一番话说罢,花厅内外一片寂静,张氏与崔氏皆面向玉牌,垂首低声道:“媳妇谨遵教诲。”
李娘子亦躬身道:“奴婢僭越了,还请二位太太恕罪。”
张氏与崔氏皆称不敢,恭恭敬敬地送走了李娘子。待回身时,二人皆是面含忧色,只是那眼神中流露出来的qíng感,却是各不相同了。
崔氏所忧者不外乎侯夫人。这一次平南侯直接/cha/手后宅之事,明显是对侯夫人不满。侯夫人是二房在府中最大的后盾,对她这个儿媳亦是从不曾加一语于身,真真是个极好的婆母。而今侯夫人受挫,却不知会不会影响到二房,这让她微感焦虑。
而张氏所忧者,却是另外一件事了。不过,她相信她可以处理得很好。在她的手上,再坏的局面也有盘活的时候。
而再想想今天发生的事,张氏心中未始没有几分快意。侯爷方才的那一番话可不轻,算得上是很重的训戒了。不过,这话明着是训戒张氏与崔氏,暗里被狠狠下了脸的,却绝不是她们。
想到此,张氏与刘妈妈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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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一只汝窑青瓷茶盅狠狠地掼在荣萱堂正房的地面上,倾刻间便碎成了几片。侯夫人犹未解气,抓起茶几上的小花瓶再度砸了下去,又是“啪”的一声脆响,花瓶里的水溅湿了青砖地面。
“夫人仔细手。”于妈妈忙上前劝阻,又唤小丫头过来收拾。
侯夫人喘息地扶着椅子,一张脸已是气得扭曲了起来,嘶声道:“他就这么下我的脸!他就这么下我的脸!”说罢她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面上筋凸眼赤、五官狰狞,看上去极为骇人。
于妈妈挥退小丫头,上前扶住了侯夫人,低声安慰道:“夫人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他巴不得气死了我,他才好称心!”侯夫人怒道,一面就着于妈妈的手坐了下来,不住喘息,于妈妈便为她抚背顺气。
这时,忽然便听廓下有人报:“侯爷来了。”
侯夫人立刻坐直身子,一双怒火中烧的眸子死死盯着门外渐渐走近的那个高大身影,面上露出浓重的怨毒之色。
却见重帘之外,平南侯傅敖穿一身玄色锦袍,大步走了进来。他虽已年过五旬,却依旧腰背挺直、步履如风,看着倒只像是四十多岁的人。
侯夫人看着平南侯脚下的黑色云纹锦靴踏过微湿的台阶,一步一步,便像是踏在她的心上,让她既怒且恨,又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哀凉。
这便是她托付了一生的人,亦是这世间伤她最深的人。每每看见他,她便会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又像是坠入了冰窖,那忽冷忽热的感觉,让她根本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他。
不由自主地,侯夫人面上的怨毒渐渐淡去,最后只剩下了浓重的疲惫之色,定定地望向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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