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傅珺安上一个南山国皇族后裔的身份,对流风有什么好处?她的图谋又是什么?
傅珺不是没考虑过yīn谋论的可能。
比如这是某些潜藏的敌人挖下的陷阱,是傅庚的政敌或者是那个曾经意图陷害王襄的神秘人,冀图借着给傅珺安排的身份来达到打击对手的目的。
可若真是如此,流风的坦白便显得毫无必要了。
隐在暗处侍机而动不是更好么?若是能在傅庚就任之后抛出这枚重磅炸弹,所起到的效果将会十分惊人。
然而,流风却选择了在这样的一个时机坦陈此事。傅珺从对方的行为中嗅不到任何yīn谋的味道。
因此,傅珺只能认为,流风说得是真话。
而再冷静下来想一想,就算玉姨娘与王氏是皇族,那也是亡了国的皇族。在傅珺读过的史书中,灭国后落魄到要去街上要饭的流亡皇族,并不鲜见。
而南山国覆灭已经是好几十年前的事了,彼时的先帝爷也还只是皇子而已。在如此漫长的岁月中,就算当年的南山国皇族后裔手上还有些力量,在时光的侵袭之下,也必然早已消磨殆尽。
也许,恰是因为玉姨娘她们有着亡国皇族的身份,所以才会活得更加艰难一些。
玉姨娘委身于王襄,很可能看中的便是王襄的官员身份,能够极好地做为掩护。
想到这里,傅珺不由长叹了一声,将扣在窗弦上的手收了回来,转身缓缓踱回了扶手椅前。
此时,流风的眼泪已经收住了,她面色惨白地跪在地上,表qíng有些麻木,空dòng的眼神凝视着房间的某个角落,宛若一只毫无生气的木偶。
第249章
傅珺慢慢地坐了下来,表qíng复杂地看着流风,半晌后方才略有些疲惫揉了揉额角,对流风缓声道:“你起来吧,别总跪着了,地上还凉得很。”
流风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傅珺,身子却仍是一动未动,依旧笔直地跪在原地。
傅珺无奈地摇了摇头,放轻了声音语道:“起来说话吧。我既已决定销去你的奴籍,你便也不再是奴婢了。”
流风的眼眶又红了。她垂下头去,颤抖着声音道:“婢子当年在母亲面前发了毒誓,一日为奴,便永缄其口。因此,婢子jiāo予姑娘的事物,却是连太太亦不知的。婢子心中有愧,太太与姑娘待婢子宽厚温柔,婢子却为尊祖上之誓而有所隐瞒,是婢子对不住姑娘,也对不住太太。婢子该当跪着。”
说到这里,流风眼中再次落下泪来,她浑身打着颤,哽咽着声音语道:“婢子也想护着太太的,婢子真的想好好地护着太太。可是,婢子无用得很。身子又弱,母亲去得又早,婢子什么本事都没学到。太太去了的时候,婢子曾想过便跟着太太去了也罢。可是,婢子不能死,也不敢死。母亲的jiāo待婢子不敢或忘,便只能苟活于世。
婢子自知,身为奴仆却对主子有所隐瞒,是为不忠;对祖上发下的誓言未竞便想要去死,是为不孝;眼看着太太被人谋算却无作为,是为不仁;手握姑娘祖上之物却直到此刻方才jiāo出。是为不义。似婢子这等忠孝仁义皆无之人,原不该活着。可婢子却不得不活着,也必须活着,也求姑娘让婢子活着。便算是活成一条狗、一滩泥,婢子也只能活着,活到婢子寿数尽的那一天。总归南宫家的人都短命,想也活不了几年。到那时,荣福也长大成人了,婢子也才能撒手闭眼,去地下向婢子的外祖母与母亲jiāo待一声。”
流风颤抖的说话声被透窗而入的风chuī得散了。那一字一句便像是在空气里虚飘飘地浮着。根本落不到实处。
而她说话的语气亦是如此地虚浮着的,似是她说得根本不是关乎生死的大事。那语气中的漠然与麻木,不知为何,竟让傅珺心里生出了一丝辛酸。
生活是艰难的。而像流风这样背负了整个家族。还背负着南山国皇族秘密的一种生活。想必是沉重得叫人喘不过气来的吧。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流风,她的所有隐忍与压抑,傅珺认为都是可以理解的。
看着眼前的流风。傅珺忍不住便想,若换作自己是流风,会是如何?她的处置方式,会不会亦如今天的流风一般?
流风所处的境地等同于绝境。孑然一身、孤苦无依,家族的命运全系于一身,而她亦深知自己命不长久。
这般qíng况之下,流风的心qíng会是如何?
傅珺想象不出。
她只知道,如此换作她是流风,只怕她还做不到像流风这般好。说到底,她也只是一个在命运的悬崖边苦苦挣扎的卑微灵魂而已。
在qiáng大的命运面前,流风懦弱得没有一丝力量去反抗。于是,那个骄傲又自信的流风便悄悄地冒了出来,成为了她麻痹自我、对抗命运的一种手段。
正因为有了如此矛盾的一对人格,才会让流风不曾完全沉沦于绝望的境遇,而是以软弱的外壳保护起内里的骄傲,两种人格相互扶持、相互支撑,走过了这一段漫长的时光。
而面对这样的一个女子,傅珺说不出自己此刻是怀着怎样的一种qíng绪。
她只能说,发生在流风身上的一切皆是命运造成的。甚至可以说,是历史的巨大洪流所造就的。在大的时代背景下,无论是一个家族还是一个人类个体,都实在太过于渺小了。
傅珺叹了口气,自座椅上站起身来,缓步行至流风的身边,拉着她的手轻声道:“我知晓你的心,我不怪你,亦不怨你。这不是你的错,亦非你家族的错。你起来吧。”
流风抬起头来,盛满了泪水的眼睛里,含着一丝讶异与不敢置信,颤声问道:“姑娘不怪婢子了么?婢子是如此不堪的一个人,姑娘不怪婢子么?”
傅珺淡淡一笑道:“此乃天道命数,非人力可为。南宫家族已然尽力,也已然力尽。我不怪你。”说着便将流风从地上拉了起来。
流风颤巍巍地站起身来。长时间的跪地让她双腿发软,而方才那一直鼓在胸中的一股勇气,亦随着这站立起来的动作,倏然便消去了。
直到现在,流风才觉得有些后怕。
她用了那么多天的时间,才算鼓起了这一点勇气,在傅珺面前说了实话,又将黑玉葫芦jiāo予了傅珺。
而此时,当傅珺说出“我不怪你”这四个字时,流风忽然便觉得,那一直支撑着她的力量也跟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却是胸臆间满满的温热泪意。
流风选择了这样的时机在傅珺面前坦承一切,其实是带有一种自毁qíng绪在其中的。在说出那番话时,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死的打算。她真是从未想过,会得来傅珺这般的回应。
流风用衣袖掩住面颊,轻声地抽泣了起来。
傅珺没有阻止流风的哭泣。
这可怜的姑娘压抑了太久,也背负了太多,现在哭一哭宣泄一番也是好的。等她哭完了,傅珺可还有一堆问题要问她呢。
傅珺放开了流风的手,静静地站在她的身边。
四月的风又拂了过来,拂过幄叶居东次间微阖的门扇,将那月影纱的帘幕拂成了一面轻漾的湖水。
也不知过了多久,流风胸臆间的泪意终于渐渐消了去,她拭着眼角,抬眼看向傅珺。
傅珺此时正站在她的身旁,那双凝视着她的眸子里,是一种流风惯常见到的眼神,平静、淡然、几无qíng绪的波动。
初见时,这样的眼神或许会让人觉得有些冷漠。然在此时此刻,傅珺投she过来的平淡眸光,却给了流风莫大的安慰。
她止住了哭泣,有些赧然地垂首屈了屈身,语声轻细地道:“婢子无状,请姑娘恕罪。”
傅珺轻声道:“你好些了没有?”
流风点了点头道:“婢子好些了。”
傅珺便轻声道:“那你且先坐下吧,我还有好些话要问你呢。”
第250章
流风顺从地点了点头,斜签着身子坐在了扶手椅边的一张小杌子上,轻声地道:“不知姑娘想问婢子些什么?”
傅珺便向那扶手椅上坐了,沉吟片刻,轻声问道:“除了你们南宫一家,我娘亲身边可还有其他的人了?”
流风抬起哭得红肿不堪的眼睛,看着傅珺道:“回姑娘/的话,据婢子所知是没有了。婢子的母亲说过,当时只南宫一族与姑娘的祖上一族活了下来,旁的便再也没有了。”
傅珺闻言,心qíng有些微的怔忡。
虽然这个回答在她意料之中,但真正听在耳中,还是叫人有些惆怅。
她停了一停,便又换了个问题道:“那你可知道这黑玉葫芦是什么东西,有何用处么?”
流风便摇了摇头,表qíng茫然地道:“请姑娘恕罪,婢子对此亦是不知。婢子只知道此物原先是姑娘祖上的,却不知为何到了婢子的祖上手里。婢子的母亲曾说,此物极其重要,关乎一个极大的秘密,但究竟是何秘密,婢子的母亲却亦是不知的了。”
傅珺点了点头,凝眉沉思了一会,接着问道:“那沈妈妈、蒋嬷嬷她们对玉姨娘的事qíng,可知晓么?”
流风轻声答道:“回姑娘/的话,沈妈妈她们对此并不知晓。听婢子的母亲说,玉姨娘与太太的事儿,除了南宫家的人之外便再无人知道了。”
傅珺点了点头。流风的这个回答并没出她的意外。
傅珺蹙眉想了一会,便又问流风道:“那据你所知。这府里还有平南侯府那里,还有谁知道这些事qíng么?”
流风立刻端正了身子,正色道:“回姑娘/的话,此事婢子一家从未向任何人说起过,便在婢子家里,亦只有婢子知道此事,婢子的弟弟荣福对此却是一无所知。”
傅珺闻言不免有些微讶,便问道:“连你弟弟都尚且不知此事么?”
流风点头道:“正是。因婢子的高祖曾有遗训,此事只传女不传男。”
“这却是为何?”傅珺有些讶然地问道。
流风的面上便露出一抹苦涩来,低声道:“回姑娘/的话。婢子的外祖母曾说。男子与女子不同。男子总是有野心的,若将家族的真实身份告诉了他们,只怕日后会引来祸患。为了我南宫氏不至阖族覆灭,外祖母便定下了规矩。此事只告诉族中的头一个长女得知。以此代代相传下去。”
傅珺听了这话微微点了点头。心中生出几分怅惘。
南宫一族为了得以存续,也算是处心积虑了。
先是将原先属于南山国皇族的重要物件藏了起来,留了后手。过后再将南山国皇族流落大汉一事秘密封存,只允许族中的长女得知,其目的只怕不仅是为了不叫族中男子生出妄念,亦是为了让皇族放心吧。
毕竟,南山国皇族虽已式微,但其手上的秘药却是威力无穷的。便是为了忌惮这些,南宫一族亦不敢有丝毫妄动。
傅珺怅怅地望着窗外的庭院,心中一时思绪万千。
现在的她有了新的身份,不再只是大汉朝的侯门贵女,亦是南山国的皇族后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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