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珺一时间倒有些好奇,那些选了骑she的考生,却不知又是在何处考的?
时间缓缓流逝,一个时辰之后,群玉堂里便只剩下了七、八个人,那个青衣女孩子亦在其中。
两个人便对视一眼,那青衣女孩子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意思约摸是觉得她们号头靠后,所以等得时间便格外地长,傅珺便回了她一个浅笑。
到得后来,连那青衣女孩子亦被夫子叫了去,整个群玉堂便只剩下了傅珺并另两个人,旁边另有两个学监夫子。
偌大的厅堂之中,只几人在座,那两个女孩子或多或少有些不安,坐在椅子上东张西望,神qíng紧张。
傅珺却是未觉出任何不妥来,甚至还觉得理所当然。
这种独坐于某处的感觉,自她来到这大汉朝之后,其实是每天都在体验着的。
所谓孤独,便是街头人cháo汹涌,却无一相识。
于这整个时空而言,傅珺不正是那唯一的一个么?这现世里的人与事,在她却是全然陌生的。哪怕她的人在这里,可她的心与灵魂,却永远不在此处。
“三十八号。”学监夫子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也将神游于物外的傅珺拉回了现实。
傅珺站起身来,十分自然地理了理衣襟,便步履从容地跟在学监夫子身后,走进了那座小楼。
第295章
从一开始傅珺就觉得,这些夫子将面试地点定在楼上,又安排了敞轩供考生休息,只怕是从头到尾这些考生的行止便是处在监视之中的。
所谓礼仪,不仅指的是人前那一套,亦包含了在无人处的教养、规矩与仪态。
所以,从进入白石书院的大门起,傅珺全身每个细胞都是处在备战状态中的。她每一回提步、每一次转首,乃至于跟那个青衣女孩的对视及微笑,都是严格按照社jiāo场合的那一套来的。
此刻,她款步随在那学监的夫子身后,姿态轻盈地走进楼中,再在学监夫子的示意之下,以最优雅的动作提起裙摆,拾级而上。那姿态端庄雅致,全无一丝刻板,举手投足间的那番礼仪宛若自然天成。甫一上楼,几个面试官的眸中便皆露出了一丝满意来。
傅珺依着礼仪向面试官见了礼,又十分自然地抬起视线扫了一眼。
在她的前方端坐着四位夫子,两男两女,皆穿着统一的白石书院夫子服饰,青衣玄襟、大带垂绅。男夫子的头上戴着文生巾,女夫子则皆戴着小冠。
此时,那最左面一个蓄着短须的夫子便从桌前拿起两页纸来,展示给傅珺看了看,随后便和声问道:“这便是你上午的答卷吧?”
傅珺见状,心下却是微有些吃惊的。
这夫子居然就已经看过她的试卷了?这合不合规定啊?难道不应该是统一判卷给分的吗?
傅珺自是不知,她那篇《论律法》并那十六个字一jiāo上去。便立刻成为了此次入学试的焦点。
在今年参加考试的学子中,傅珺是唯一一个以律法为题进行答卷的考生。更何况这《论律法》一文还是出自女子之手,且这文章居然写得极妙,观点新颖,充满思辨意味。
因此,在下午的面试环节中,夫子们便将傅珺的试卷也带了过来,便是想以此为题进行提问。一是想看看这位“蓝三十八号”的真正水平,再来么,也未必便没有二度测试之意。
毕竟。一个女孩子能写出这么篇文章来。实在很难叫人相信。万一这女孩子只是先期做好了准备,背下了数篇文章,再根据试题择而录之呢?所以他们才要通过面试进一步加以确证。
傅珺自是不知这其中的意思的。
此刻,见那短须夫子拿出了自己的试卷。她微怔之后便即答道:“是。先生。此乃学生的试卷。”
短须夫子便问道:“你这文中所书之字的字意,与你这幅字里的字意颇为不同,是何道理?”
傅珺清清淡淡地道:“学生写下此文之时。因心有所感、思绪奔涌,更兼此文乃一气呵成,因此字意略有激扬。而待到写这幅字时,借的却是前头的余势。此时学生心qíng已经平静了下来,自然那字意亦跟着有所变化。”
短须夫子沉吟了片刻,便又问道:“那你以为,律法为何物?”
傅珺闻言静了一静,方才语声平静地道:“学生以为,律法者,既严且酷。法本无qíng,亦不容qíng。法理之下唯分善恶,不以高低贵贱论处。以酷厉之法,震慑为恶之人,护佑良善之辈。此乃学生对律法的见解。”
那短须夫子闻言不语,旁边一个面容白净的女夫子便怫然道:“我儒家只讲以善养人,得服天下。你却在这里大言酷刑严律,却是与我儒家教化之本意背道而驰么?”
傅珺沉静地道:“学生对儒家学说并无诋毁之意。学生以为,以儒家思想教化,以严明律法震慑,相辅相成,互为补遗。人制不足,以法制之。方为治国教民之理。”
那短须夫子不由抚须笑道:“好一个‘人制不足,以法制之’。”
此时,便见另一个面容清瘦的夫子问道:“那依你之言,这律法却是治国的根本么?”
傅珺端然道:“学生确是如此认为。且学生以为,法理大于人qíng,法制应高于人制。人生于天地间,便应对天地常怀敬畏;同理,人活于尘世之上,亦应有所畏惧,否则这世间秩序全凭一心,无外力约束,岂非太过轻率?”
那清瘦的夫子闻言便微微点头。
看他的表qíng,傅珺清楚,他并不是认同自己的观点,而是表示明白了她的想法与思路而已。
此时,便见旁边那个始终未曾言声的女夫子向傅珺含笑温言道:“六艺之中,你选哪一个?”
傅珺便向这女夫子看了一眼,却见她年约三十许,容颜颇为秀丽。傅珺便态度恭谨地答道:“学生选的是琴。”
那秀丽的女夫子便又问道:“师从何人?”
傅珺答道:“清湘居士乃是学生的先生。”
那秀丽女子的眼睛便是一亮,像是想要说些什么,却又终是忍住了,只点了点头道:“奏来。”
傅珺又躬了躬身后,便即向一旁的琴台边坐了,略静了静神,又将琴弦“仙翁,仙翁”地调试了几声,便缓缓抬手,按弦而奏。
傅珺的考试曲目乃是《聂政刺韩王曲》。
此曲乃是上古之曲,取自《琴cao》,说的是一个叫聂政的人,因父亲被韩王杀死而苦心报仇,潜入山中修炼琴技十载,最后混进王宫刺死韩王的故事。
据说,那著名的《广陵散》便是据此曲演变而来的。
傅珺之所以选择这个曲子,原因无它,只因此曲为残曲,篇幅短不说,指法亦较为复杂。
傅珺是个天生的音痴,虽在柳夫子多年教导之下有所改善,但对于那种指法简单却讲究意境的曲子,傅珺始终掌握得不太好。反倒是那种指法繁复、曲调浓烈的曲子,她还能应付得下来。
且这《聂政刺韩王曲》所知者极少。那柳夫子浸/yín/琴之一道多年,所学甚富,这才能将此残篇教予傅珺。傅珺此刻弹来,却也是有些讨巧的意思。
一曲弹罢,傅珺给自己打了个八十分。
刚才与那几位夫子的一番问答,倒是将她的心气又激起来了一些,因此她抚琴之时倒也有些飞扬绝烈之意,与此曲应有之意相去不远。
果然,那几个夫子听罢此曲,面上的神qíng又是微有讶然。
第296章
那秀丽的女夫子看来是专门教乐器的,此时依旧是由她发问道:“为何选择《聂政刺韩王曲》?”
傅珺便道:“学生天赋平平、才能有限,此曲恰能扬长避短,故选此曲。”
那秀丽夫子听了这话,面上便露出笑容来。一旁那面色白净的女夫子却是淡淡一哂,微有讥意地道:“你方才口口声声说得是律法,如今却偏又选了一首杀人害命之曲,却是为何?”
傅珺微微一愣。
这个女夫子的问题倒是不大好回答。
虽是心中犯难,但傅珺却也不曾慌张。她从容地思索了一会,方才恭声道:“学生方才论及律法之语,乃是学生对于法家学说的一些感悟。至于抚琴一曲,却是为了将学生所学尽可能地发挥出来。这两者间并不矛盾。且此曲最初,便是因那韩王滥杀无辜,方导致聂政复仇。设若那韩王守法遵纪、依法行事,不轻易夺人xing命,则此悲剧亦可避免。”
那白净的夫子闻言又是一哂,却是没再说话了。
短须夫子便道:“好了,你先下去吧。”
傅珺便又依礼向夫子们拜辞。
那几个夫子凝神看去,却见这位“三十八号”学生行止从容,不见半分被人bī问的慌张与颓色,仍是有若修竹亭荷一般端正雅致、风度翩翩,向着几人施了一礼,这才不急不缓地离开了。
待傅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后,那短须夫子便向一旁的学监示意了一下。让他稍后再叫号,随后便转向那白净的女夫子,抚须道:“何夫子方才未免过于严厉了些。”
何槿便淡笑道:“曹山长,我若不严厉,如何可知那三十八号于盛怒之下的礼仪?”说着她便又转向那秀丽的女夫子道:“魏夫子却是过于和婉了。”
魏霜便浅笑道:“不过是个小姑娘,何需为难于她?”
何槿摇了摇头道:“你呀,便是心太软了。”说罢她便又道:“不过,这三十八号的礼仪却是极好的,便是被我那般bī问,依旧形容安雅。着实不易。赵学监亦言。楼下候考之时,这三十八号亦极为从容,赵学监是给了‘淑清雅靓、端仪凝秀’的评语,可见其礼仪上佳。”
那曹山长名叫曹诩。此时亦是点头道:“老夫亦觉此女极好。那一番关于律法的言论颇妙。”说罢他又问那个清瘦的夫子道:“严先生怎么看?”
那严希原就是本朝书法大家。此时便道:“这三十八号文中字意不去谈它,只说那十六个字,却是颇有意思。”
曹诩便道:“愿闻其详。”
严希便道:“若论此女字中根骨。并算不得极好。然其字中所蕴之意,却极为少见。她的字应是汲取了颜柳两家,却又脱出于其间,一笔一划冷凝自持、端严无qíng。虽无颜筋之韧、柳骨之硬,却森寒陡生、如千仞壁立。再听她说那律法本是无qíng之物,我却是觉得,她倒是字如其思,思如其字了。”
曹诩不由抚掌笑道:“能得严先生这一番点评,这三十八号倒也是个人物了。”
那何槿闻言便不以为然地笑了笑。魏霜则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因傅珺已经是倒数第三个考生,因此,接下来的面试只进行了约一炷香的时间便结束了,几位夫子便也各自辞了出来。
那魏霜与何槿等人招呼了一声,便自回了夫子们的屋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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