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此良夜,共对婵娟,这一夜的平南侯府可谓笙歌乱耳、锦绣盈眸。唯一的cha曲发生在分食月饼时。
月饼是大厨房做的,搁在一只白底青邢窑荷叶盘里呈了上来。饼皮儿上雕着富贵牡丹的图案,直径约有五、六寸,已切成了若gān小小的三角形状,只待着分发给众人。
今儿这家宴乃是崔氏一手cao办的,她又是出身世家,便依足了规矩一直站在侯夫人身旁服侍,不肯稍坐。凡上菜皆是她先试尝一口,方再换了gān净的筷子挟给侯夫人。倒是张氏,因久病方愈,侯夫人怜她身子不好,叫她坐着只管吃酒听戏。
此刻月饼呈了上来,自是由崔氏先尝了一口。谁料,这一口尝罢,崔氏的面色突然就变了,蹙着眉头回身便向身旁站着的大丫鬟翠轩轻声说了两句话。
翠轩听了崔氏所言后亦是面色微变,左右瞧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到这里,便不动声色地退出了花厅。这里崔氏便又向奶娘周妈妈使了个眼色,又看了那盘月饼一眼。周妈妈立刻会意,招手叫了个小丫头过来,悄声吩咐了两句,那小丫头便将那盘子月饼端了下去,周妈妈亦跟着出去了。
随后崔氏曲了身子,向侯夫人耳边说了几句话。神色焦急中带了两分委屈,眼圈亦有些微红。
侯夫人听罢崔氏所言,第一个反应便是向侯爷那头望了一眼。隔着屏风上的秋江与明月,却见那桌一切如常,想是未曾发现此间的异样。
侯夫人凝眉思忖片刻,便安抚地拍拍崔氏的手,示意她放心。随后便抬高了声音笑道:“罢了罢了,二郎媳妇倒有这般巧的心思。”说着便转头吩咐于妈妈道:“于家的,你去将二郎媳妇新制的月饼呈上来,咱们也尝个新鲜,那旧式的便罢了,不必呈上了。”
侯夫人既然发话,众人自皆遵从。一时间只见小丫鬟们端上了新的月饼上来,却是指肚大小的极小的月饼,饼皮莹白如玉,甚至能看得见里头红色的馅儿芯,做得十分jīng致。
傅珺自是将这一切瞧在了眼里,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也知道肯定是前头的月饼出了问题。好在这一幕发生得的极快,席上众人又有一多半心思皆在那戏文上,倒没多少人意识到盘中月饼的变化。傅珺还特意留心了下张氏的反应,却见她手里拿着帕子,正在为戏文里的人物落泪,根本没往这头看一眼。
傅珺尝了一口面前的袖珍月饼,味道甜而不腻,饼皮软硬适中,馅心口感细滑,比前世的月饼亦不差多少。座中人等对这样小的月饼倒皆觉着有趣,唯有傅珍在看到月饼的时候,眼神微微一闪,抬眼看崔氏时,那左嘴角便又抬起来了。
不知道这位大姐姐心里还能瞧得起谁?傅珺对此深表好奇。
这段小cha曲如同一枚投入湖中的小石子,并不曾激起太大的涟漪。大家依旧赏月吃酒听戏,直顽到月上中天方才散去。
次日恰逢四日一轮的休沐,傅珺享受到了前世双休的福利。只是在这个时空里,身为子女是不可能睡懒觉的。虽然侯夫人吩咐下来晨起她要多睡会,叫众人不必请安。但王氏这里的定省傅珺却必须遵从。
去正房请过安后,傅庚见天气晴好、阳光灿烂温暖,风也不大,便吩咐人关上秋夕居院门,又叫几个妥当的丫头去小书房将书抬了不少出来,由他亲看着晒书。
秋夕居的一应人等便皆忙碌起来,搬书的搬书,拿凳子的拿凳子,不多时便铺了满院子的书。傅珺想起自己房里还有一本“宝书”,便也要拿出来晒。王氏便笑道:“那本书可不能晒,纸晒脆了不是顽的。”
傅珺老脸一红,嗫嚅地点头应是。她无知了。在这个时空她就是个没文化的半文盲。
傅珺正在暗自唾弃自个儿,青蔓却悄没声地踅了过来,问傅珺道:“姑娘,这些字儿上又没有水,为什么要晒呢?”
傅珺一听,得,比她更没文化的人来了,心中立刻平衡了许多。涉江在一旁便笑道:“那晒的不是字儿,是书。”
青蔓不解,一双眼睛睁得圆圆地:“这不都一样么?那字儿不就在书上么?”
涉江见这是个说不通的,忍不住掩口笑道:“是是是,咱们青蔓说得对。”
青蔓便一脸了然地道:“我就说么,这些字儿定是夹在纸上久了,拿出来晒一晒,便又新鲜了。”
这话一说,傅珺也乐了,便连王氏亦是满面的笑意,沈妈妈便笑着对青蔓道:“依你说,这字儿晒新鲜了又能如何?还能吃不成?”
青蔓一想,也是,还没听说这字儿是能吃的。这么一想她便又混乱了,两条眉毛拧得死紧,一脸苦恼之色。
王氏见这丫头有趣,便招了她过去逗她说话。青蔓向来口齿便给,又带着几分憨气,引得王氏笑个不停。
一屋子人正自取乐,忽听有人拍门,有小丫头便去应了门,回来禀告道:“二太太身边儿周妈妈来了,说是二太太请太太去西花厅,有要事相商。”
王氏先是斜倚在美人榻上的,此刻闻言不由坐直了身子,面上的笑容也淡了两分,对沈妈妈道:“妈妈去看看是什么事儿。”
沈妈妈敛首应是,跟着小丫头匆匆去了。却见秋夕居的院门口,果然正站着崔氏的奶娘周妈妈。
沈妈妈忙一脸笑容地道:“哟,怪道今儿个树上有喜鹊叫呢,原来是贵客临门。”
周妈妈此刻正有些不喜。方才叩门之后,那小丫头开了门也不说请自己进去,倒将自己丢在这大门口。这三房也太不知礼数了,果真庶出的便是如此。
此时见沈妈妈亲自出来相迎,周妈妈心中才缓过来一些,面上的笑容倒还殷切,道:“老姐姐又说笑了,我们哪里当得上贵客二字。”
沈妈妈便歉然地道:“方才是我们简慢了,周姐姐莫往心里去。今儿我们爷要晒书,说了不许外人进院儿的,还令人锁了院门儿,我们太太也正不自在呢。”
周妈妈出身大汉朝第一世家,耳濡目染,自是知晓书本对一个家族来说有多么珍贵。听了沈妈妈所言,心中的不喜便又去了三分,笑道:“原是我来得不是时候,还请老姐姐莫怪。”
沈妈妈忙笑道:“周姐姐说哪里的话。却不知周姐姐说二太太请我们太太过去,是怎么一回事?”
周妈妈神色微敛,正色道:“我们太太叫请了大太太、三太太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沈妈妈见状,便知这是确实有事了,便道:“既如此,我便去回我们太太,过后一定到。”
周妈妈本便是来传个话的,见状便点头道:“如此便好。我且先回去复命,劳驾老姐姐代为传话吧。”
沈妈妈连称不敢,目送着周妈妈去得远了,方才回到了正房。将事qíng细细回禀了王氏。
王氏见她说得郑重,倒也不敢怠慢。当下便要了衣裳来换,又叫盈香替她重新梳了头。
因着廊前阶下站了一地的丫鬟妈妈,王氏便也未就此事多做议论,只静静地端坐镜前,由着丫鬟们服侍。
傅珺看着镜中的王氏,心中泛起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总觉得这件事并不像表面看来那样简单。作为一名前警察,她一直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她的直觉告诉她,今天她必须跟王氏一起去。
而现在的问题是,王氏是肯定不会带着她的。她这个呆萌的娃儿只有被清场这一条路走。
想到这里,傅珺便上前牵住王氏的手,也不说话,只睁着一双可怜巴巴的大眼睛,努力卖萌装嫩,心中不住默念:带我去,带我去,带我去……
王氏垂头看着傅珺,“噗”地一声笑了,道:“棠姐儿这是要跟娘去花厅么?莫不是想去花园玩不成?”
傅珺想了一想,先点了下头,又摇了下头。
傅庚此时恰走了进来,见状便笑道:“棠姐儿一会点头一会摇头的,却是何意?”
王氏对这个女儿那是极为了解的,便笑道:“我方才问她是不是想跟我去花厅,又问她是不是想借机去后花园玩。她这点头是说,要去花厅。摇头是说,不去后花园。”说罢又问傅珺:“娘说得可对?”
傅珺大力地点头,面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傅庚便哈哈笑道:“知女莫若母,知棠姐儿者莫如晴儿。”这话却颇有调笑之意了,晴儿原是傅庚私下里对王氏的昵称。
王氏面上一红,对着镜子横了傅庚一眼,嗔道:“又来满口胡唚。”傅庚微笑不语,转身出了屋子,自去巡视他那些书去了。
王氏便弯下身子,摸摸傅珺的脑袋柔声道:“娘要去花厅议事,那没什么好顽的,棠姐儿留在家里可好?”
傅珺是打定了主意一定要跟着王氏的,见王氏不同意,而她自己也实在做不出一哭二闹的那套戏码,便只得拉着王氏的一只袖子,一个劲儿地摇呀摇,口中软软糯糯地央求:“娘亲……”
这一声唤那真是拐了山路十八弯还不止,嗲得傅珺自己都要起jī皮疙瘩。这却是她模仿了傅珈的。傅珈是个最会撒娇的主儿,傅珺每天看着,不会也会了。
见了傅珺这可怜巴巴的模样,沈妈妈不由地便想起王氏幼时的样子来,那一颗心真是软成了水了,哪里还忍得下,便低声劝王氏道:“太太,棠姐儿难得想要出趟门子,您看……”
那边蒋嬷嬷也早软了心肠,亦在一旁帮腔道:“正是呢,太太,棠姐儿整/日/闷在院子里,又不爱说话,倒要多出去走动走动才好。”
王氏被她二人说得意动。细想下来,傅珺年岁还小,字儿都没认几个,带去了也没什么。况且今儿院子里晒书,小孩子家只能闷在屋里,着实可怜。她不由动了慈母心肠,便伸手在傅珺脑门儿上轻轻弹了一下,笑道:“罢了罢了,一屋子的人替你说好话,我要说个不字儿便是不慈了,便跟着娘去罢。”
傅珺大喜,十分自觉地坐去梳妆镜前,涉江与青蔓便给她梳好头发,又见她穿着一身茜红色的小袄裙,却是没上过身的,颇能出得门,便也未曾替傅珺换衣裳。
母女二人收拾停当,带着沈妈妈、怀素、蒋嬷嬷与涉江四个跟的,一同出了秋夕居,来到了议事的西花厅。
此刻,张氏与崔氏皆在明间里坐着吃茶,看样子亦是才到不久。见王氏来了,二人俱都起了身,妯娌三人相互见礼问好。见了傅珺,张氏与崔氏倒都不曾露出异样来,想是因为傅珺年齿尚幼,家中之事便是说了她也不懂,便也没将她放在心上。
王氏便叫涉江与青芜将傅珺带进了西次间里,叮嘱傅珺要乖,又着她二人好生照顾着,才回到明间落了座。
待小丫头为王氏上了茶后,张氏便先行开口问道:“却不知二弟妹将我们叫过来,所为何事?”
崔氏微蹙了眉,细声道:“今儿我叫了大嫂嫂与三弟妹过来,却是为着昨儿晚上月饼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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