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简直满意极了。
“母后请说吧。”刘竞温和地道。
“妾身记得,祖制有‘残者不即位’之语。”许慧颤抖着说道,一双充满希翼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刘竞。
但愿她的话能让刘竞饶刘彦一命。
她只要她的孩子活着。再不求其他。
刘竞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倒是真没想起来还有这回事。说得也是,刘彦若是死了,说出去终归不大好听。
新帝荣登大宝之日,便是父兄皆亡之时,这怎样都有些说不过去,那些清流们最爱在这种jī毛蒜皮的事qíng上较真。但若活下来一个残废了的弟弟,倒可以省下不少笔墨官司。
刘竞越想越觉有理,一旁的金阿大亦上前轻声道:“断一臂即可。”
刘竞点了点头,转向许慧时不由目露几分赞赏:“母后到底出身名门,极好,便依母后所言。”说罢他便吩咐那侍卫:“断其一臂,别伤了他/xing/命。”
那侍卫原是契汗黑甲所扮的,此时早已等不耐烦,深觉这些南人麻烦,要杀便杀好了,偏还要搞这些表面文章。如今一俟刘竞下令,他抽出长刀便向着刘彦挥舞着的小胳膊砍去。
许慧不忍再看,转首闭上了眼睛,眼泪一颗颗顺着脸颊流下。
“噗”,一声闷响,随后便是一声chūn雷般的怒喝:“契汗狗贼,住手!”
许慧猛地张开眼睛,转首回望。
抓住刘彦的侍卫胸前,不知何时竟/cha/着一只漆黑的羽箭!
许慧心中蓦地一阵狂喜。
然而,再下个瞬间,她的眼睛忽又惊恐地睁大。
那侍卫身虽中箭,然他手中利剑却仍循着惯/xing/向下劈去,那闪着寒光的利刃已经挨近了刘彦幼小的身躯,所指处竟是刘彦的咽喉。
“彦儿!”许慧惊呼一声,不要命一般合身扑了过去。
这一剑的去势极猛,许慧动作再快,终比不上他此剑余势。
她只来得及将刘彦的小身体向旁边托了托,长剑已然到了眼前,只听“嗤”地一声轻响,剑锋划过刘彦柔嫩的小手,瞬间便削下了三根手指。
“哇——”婴儿凄厉的哭嚎声猛然刺破了殿宇。
许慧她一把搂住了刘彦。
孩子活过来了。
许慧眼中迸出眼泪,脸上却挂着一丝欣慰的笑意。
她的孩子活过来了,这就好。
她颤着双手紧紧抱起刘彦,陈太后一把拉起她避在了卧榻之后。
刘竞被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他瞠目望着倒下的契汗侍卫,半晌未曾回神。
此时,一个兵卫连滚带爬了扑进了寝殿,大声禀道:“英王,是英王!英王攻进来了。”
刘竞的眼中陡然生出一丝戾气。
他已经瞧见刘彦断了三指。这位皇三子此生再也不可能坐上皇位了。
“哈哈哈,来得好。”刘竞眼角微眯,心怀大畅,“吾还正愁不能一击尽毙呢,他自己送上门来,恰好可让吾送他一程。”
他话音未落,殿门外已经传来了隆隆马蹄之声。
第559章
刘竞跨出殿门,却见岁羽殿外的空地上,不知何时已整齐地排列了三个长枪方阵。方阵正中一骑黑马,马上之人玄甲银冠,俊朗伟健,正是英王刘筠。
此刻,刘筠身旁奔出一员骁将,胯下赤兔宝马、手执方天画戟,气势有若山岳。再看此人眉淡目凝,面上生着几粒麻子,却是刘筠身边第一高手何靖边。
只见何靖边单手执戟,跃马至两军阵前,戟上挑着一颗人头,高声喝道:“尔等看好了,此乃契汗贼子。”
这一声大吼直如chūn雷滚滚,力透耳鼓,竟叫人耳中“嗡嗡”作响。
众人再度看去,却见那颗人头髡顶披发、高鼻深目,大睁的眼睛还是金huáng色的,一望而知乃是契汗人。
刘竞眼中立时戾气大盛。
“大胆逆贼,满口胡言。”金阿大立时高声反驳,“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契汗人头,胆敢以此rǔ忠王,居心何在?”
他的声音远不如何靖边那般有力,听在人耳中模糊难辨。
“忠王刘竞,勾结契汗。谋逆叛国,论罪当诛!”
一阵整齐的歌声蓦地破阵而出,自刘筠阵中传入刘竞方阵营。
这歌声亦如雷声,嘹亮震耳,竟似有若实质一般,令刘竞这边的千余兵士起了一阵骚动。
刘竞的手心有些汗湿了。
他没想到一向闲散的刘筠,竟然仍有这般实力。
然而,此时qíng景他已再无退路。不过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他提起长剑,直指前方,yīn冷的眸中再次闪过嗜血的/兴/奋。
便在此时,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骚动,随后便响起了一片惨叫声。
刘竞悚然回首,一瞬间面色发白。
不知何时,空地之上竟又多出了一哨人马,当先的红色大旗上绣着一只威风凛凛的金睛黑虎。青赤绿白黑五色军旗在夜雨中招展不息。
刘竞的瞳孔缩了起来。
五军营!
定西伯陆机竟也带着五军营杀入了皇宫!
刘竞的后背瞬间汗湿。
就在这一刻,变故陡然又生。
刘竞身边的一个兵士忽然倒伏在地,口中“呜呜”怪叫。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两眼反/cha/上去,眨眼间便昏死了过去。
随着此人倒下,那些兵士如同被飓风刮倒一般,一个接一个倒在了地上。一时间岁羽殿前如同鬼域。森森yīn气扑面而来。魑魅魍魉发出“呜呜”哀鸣之声,直叫人心胆俱裂。
刘竞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他厉声喝问,身旁的那十几个高手此时却也是个个面露异色。有几人更是摇摇yù坠。
魏霜伏在梁上,清冷的眸中杀意微凝。
从姜姒那里偷来的两瓶药,尽数皆在歃盟酒中。
这些兵士当时喝下的,乃是与“赍剑煞”极为相似的药酒。在承明殿时药/xing/便已发作了,所以这些兵士才会凶/xing/大涨、极度/亢/奋。
而此刻药效渐失,接下来的症状便是口吐白沫、浑身抽搐。凡喝过药酒者,都难逃倒地昏迷的命运。
如此变故,不止刘竞,刘筠与陆机亦皆呆住了。
原以为会有一场生死较量,如今却成了一边倒的局面。刘竞手下的千余兵士,其中还包括近一半的契汗黑甲兵,此时竟皆倒在了地上,根本毫无反抗之力。
整个岁羽殿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除了那些兵士倒地时发出的怪叫,便只闻雨声飒然,旌旗猎猎。
“叮——”,一线极微之声蓦然乍响。
何靖边一声怒吒,手中长戟化作一片硕大的银色虹光,挡在刘筠身前。
“敌袭!”赵戍疆长声喝道,人已是凌空飞起,流星般直奔岁羽殿高高的房梁。一个呼吸之后,房梁上便响起了衣袂破空的声响。
何靖边护在刘筠身前,仰首看着房梁上的动作,过了好一会,他才觉出有些不对。
“忠王……伏诛了?!”
陆机的突兀地声音响了起来,语声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何靖边转眸看去,刹时间吃了一惊。
敌阵之中,刘竞正缓缓地跪倒了下来。
他脸如槁灰,大睁着两眼,神qíng仍停留在方才震惊时的模样,在他的前额正中,多出了一个黑色的dòng。
四周火把极为明亮,将刘竞的死状照得十分清晰。何靖边清楚地看到,刘竞额头的那个小dòng里,探出了一星尖锐的乌光。
原来,方才那一声轻响,竟是为了刺杀刘竞!
所有人都惊呆了。
便在此时,一道瘦削的黑影蓦地一闪,直向岁羽殿外窜去。赵戍疆高大的身影紧随其后。
“休要放箭!”刘筠命令道,又转向何靖边,“老何,你去看看。”
何靖边应诺一声,人亦如离弦之箭般凌空而走,几个起落便没了踪影。
刘筠扫视了一眼周遭的qíng形,向陆机微一点头:“陆将军,城门qíng况如何?”
“叛军已缴灭,活捉叛将倪睿!”陆机语声铿锵地道。
刘筠颔首:“好。京戢防卫这几日全靠陆将军了,京中恐还有契汗细作,务要细细搜查。”
“遵令!”陆机叉手行礼,随后一挥手,身后五军营的士兵如同他们来时一样,整齐而无声地消失在了重重雨雾之中。
刘筠带着几十兵卫进了岁羽殿。
陈太后与许慧尽皆无恙,此时已自榻后走了出来,俱是脸白唇青,好在神色还算平静。
刘筠的心下放了一半,安抚了她们几句,又见刘彦伤得极重,便吩咐人去找太医过来救治,又派人马去城外寻找失踪的刘筝。
宫中经历了一场血洗,死尸遍地,那些宫人有趁乱偷跑的、有抢盗财物的,qíng况十分混乱。所幸陈太后已经打点起了jīng神,向刘筠借了数百侍卫,又统合宫中残留的侍卫与宫人等,临时组织起了一支力量。
当今皇帝驾崩,太子与忠王同时毙命,宫中各处皆张挂白幡,帐幔、灯笼等物亦需换成白色的。此外还要清理宫人名册、打扫宫室道路等等,连夜便忙碌了起来。
当刘筠带人步出皇宫高大的双阙时,这才发觉,不知何时,黎明的曙色已经染亮了东边的天空。
雨仍在下着,天色仍旧一片灰暗,整个金陵城如同沉陷于昏睡中,不见半点灯火。
然而,这漫长的一夜终是过去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一刻,刘筠似是听到了一声断裂的声音,在这冬/日/的黎明嚣响于他的心底,久久不息。
他望着远处的那一线曙光,脸上露出了笑意。
新的一天,终于来临了。
*************************
《大汉志》载:大汉朝元和十八年十二月末,帝崩,太子谋逆,忠王反,称“丙申之变”。英王次年登基,开启“建武盛世”。
(第四卷·定风波 完)
第五卷·永遇乐
第560章
元和十九年正月初,金陵城下了一场大雪。
连着三日,大雪纷纷扬扬,彻夜不息,整座城市被白雪覆盖。一眼望去,街头巷陌宛若拥雪而眠,屋檐下坠着长长的冰棱,一些久疏人迹的屋门前,雪厚得能没进人半个小腿去。
暖冬过后,满城霜华。
前些时候早绿的新芽、初开的迎chūn,尽皆覆在了这厚重的白色棉被里,唯有偶尔露出的一星嫩绿,才能叫人想起数天前的温暖来。
这是一个不见红烛、不闻爆竹的清冷之年。金陵城的雪色之下,亦是一片缟素。
丙申之变、宫墙喋血,皇帝驾崩、太子谋逆、忠王造反、三皇子险些丧命。这些接踵而至的消息,让整座都城弥漫着一股肃杀的气息。往常huáng昏之时,朱雀大街总是十分热闹。而今日,暮色中的朱雀大街人迹寥寥,家家户户门前皆挂着白灯笼。天还未曾黑透,那惨白的灯烛便亮了起来,白蜡蜡的灯晕下,是无声飞坠的大片雪花。
52书库推荐浏览: 姚霁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