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庶得正_姚霁珊【完结+番外】(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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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驾马车带着十数骑快马,便在这个huáng昏悄然驶出了城外。

官道上的雪积得比城里还厚,好在天气并不算太冷,路面不曾结冰。然那马蹄偶尔打滑的声音仍是不时传来,为这支队伍平添了几分冷肃。

约摸两、三个时辰之后,这支队伍停在了栖霞山附近的一所田庄中,傅庚掀开车帘步下马车,在车旁等候片刻。陆机便从另一辆车中走了下来。

他穿着一身月白骑/she/服,腰束宽革板带,箭袖与前襟处镶着寸许阔的淡青色素锦襕边,披着件白色青州棉大氅。他一面下车,一面便从车中抱出来一个约四、五岁的幼童。

那是陆机的次子陆绍。

傅庚一眼扫过去,见陆绍也穿着一身素衣,裹着厚厚的青绸斗篷,白胖的脸上五官颇为秀丽。

他只看了一眼便挪开了视线。

陆机走上前来,与傅庚并肩进入田庄,一行人踏雪而行。不多时便来到了一户不起眼的人家。

一路上。两个人始终不曾说话,只是沉默地走着。直待穿过这户人家空阔的后院,来到地窑门口时,傅庚才道:“我在此候你。”

陆机点了点头。俯身抱起陆绍。自窑口石阶走了下去。

卢莹抱膝坐在地窖中。脸色枯槁,手上、脚上皆戴着粗重的铁链,石青色的粗布棉袄宽大肥硕。掩去了她妖娆的身姿。若非眉眼中仍残留着几分清秀,她看上去与普通民妇无异。

石阶上响起的脚步声,让卢莹的身子动了一动。

她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已经不知多少天了。此处不是大理寺的诏狱,她可以断定。大理寺的诏狱至少没这么冷,也没这么安静。

除了每天有人打开地窑的门,给她送一次饭菜之外,此处便再也没有别的声音。她日复一日地对着低矮的房顶与空空的四壁,连咳嗽声都能激起一阵回音。

她已经将知道的都说了。

原本她还以为仗着自己的身份,那些人不会对她用刑,可她却忘记了她所涉之事有多么严重。

藏剑山庄,此乃君主大忌。她未想到傅珺居然连九年前的拐卖案也一并算到了她头上。当沾着污暗血迹的刑具一摆出来,卢莹立刻便晕了过去。

待到冷水当头将她浇醒之后,她就从头至尾地全都说了。但她也知道,刘竞的事qíng不可说,说了必无生还之理。所以她将毒药之事尽数推到一个死了的婆子身上。

然后,她就被人打晕了过去。待醒过来时,便来到了这里。

这里安静极了。

除了自己发出的声音,再无旁的声响。如果她摒住呼吸、一动不动的话,这里便会一片死寂,如同墓室。

这绝对的寂静时常会令卢莹觉得悚然。

有时候她会自言自语,打破这令人不安的寂静。而更多时候,她会想像自己并不在这里,而是身处某座府邸的华宴,品佳馔、着丽服,与一群同样华丽的女子说说笑笑,听着她们的奉承,享受无上尊崇。

唯有如此,她才不会被这安静bī疯,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活在这世上,而不是已经变成了行尸走ròu。

也许是安静得太久,当石阶上响起脚步声时,卢莹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很快她就醒悟,那脚步声是真的。因为,随着脚步声,一个身影正拾级而下,渐渐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卢莹抬起头来,瘦得形销骨立的身子微微颤抖,双眼大睁,惊恐里混杂着一丝期待,看向来人。

先是玄色毡靴,再是月白袍摆,当来人的脸终于映照在烛火中时,卢莹先是一怔,随后她的眼睛一下亮了。

是陆机!是她的夫君!还有她想得心都碎了的绍儿,也一并来了。

她期盼了无数个日夜的人,终于来看她了!

那一刻,卢莹的心中涌出狂喜。一下子站了起来,身上的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哗啷”作响。

“老爷!”卢莹唤道,步履蹒跚地扑向陆机,语声凄切:“老爷,真的是您么?绍儿,绍儿,是娘亲在此,你可还识得娘亲了么?”她一面说着,眼泪已经落满了面颊。

陆绍被这如同疯婆子一般的女人吓得浑身颤抖,两手紧紧搂住陆机的脖子,将脑袋埋进他的怀里,根本不敢去看卢莹。

陆机站在石阶上,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曾经的正室夫人。

卢莹的脸瘦了一大圈,一双眼睛显得尤其大,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有一种格外的凄清。

“老爷,您是来救妾身的么?妾身的冤屈洗清了,是不是?”铁链阻住了卢莹的去势,她只能站在离石阶五、六步远的地方,哭得肝肠寸断。那柔弱的模样如同开在路旁的娇弱花朵,无端地叫人心生怜惜。

只可惜,陆机的眼神却是冷的。

“卢氏,请慎言。”他的说话声同样冰冷,“十日前,我已将休书送至贵府,从今往后,我与你再不相/gān/。”

卢莹蓦地停下了哭泣。

她抬起头来怔怔地望着陆机,苍白的脸上再无一丝血色。

她没听错吧?她被休弃了?她成了下堂弃妇?

这怎么可能?

她乃堂堂太子妃嫡妹,抚远侯嫡女,乃是大汉朝数一数二的高门贵女,怎么可能会被人休弃?


第561章

“你怕是不知,太子谋逆,已然伏诛。抚远侯阖府皆下了大狱。如今的你,不过一犯妇尔。”陆机的声音再度响起,冷酷无qíng,不见一丝体恤。甚至那也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快意,字字句句如同钢刀,狠狠刮过卢莹的心。

卢莹呆呆地看着陆机,良久后她摇头喃喃地道:“你胡说!这不是真的。你骗我!”她越说声音越见尖利,“你骗我,你说的都是假的!这不可能,你胡说!”

陆机冷声嗤笑,抱着陆绍拾级而下,俯身将之放在了地上,随后拂了拂衣袖,神态轻松:“待你去了诏狱之后,自可一家团聚。届时真假自明。”

卢莹苍白的脸上,迅速地浮起了一层死灰色。

她看得出,陆机所言非虚。

他们到底也做了数年夫妻,虽然对陆机这个人她始终没怎么放在心上,但他说的话是真是假,她还是能够分辨得出的。

这么说,她们卢家完了?东宫也不存在了?

“那……我姐姐……太子妃呢?”呆立良久,卢莹喃喃地问道。

“死了。”陆机简短地道,复又加了一句,“东宫前几天夜里走了水。”

卢莹的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阵眩晕,“扑通”一声跌坐于地。

“娘亲,您是娘亲么?”陆绍躲在陆机身后,怯怯地看着卢莹,稚嫩的童音中带着几分不确定。

卢莹的样子变了许多,与他记忆中的娘亲很不一样。他辩认了许久才勉qiáng认了出来。却仍不敢确定。

陆绍的声音唤回了卢莹的心神,她终于转过了视线。

那一瞬间,卢莹只觉得一颗心蓦地揪得紧极了。

她已经有多久没见过她的孩子了?看着陆绍那张柔嫩的小脸,她的心都快碎了。

“绍儿,我是你的娘亲啊,我儿不认得娘亲了么?”卢莹泣不成声。

陆绍迟疑地去看陆机,陆机向他点了点头,语声温和:“她就是你娘亲。”

“我是你的娘亲啊,我儿,快到娘亲这里来。”卢莹张开了双臂。

陆绍慢慢地走了过去。卢莹一把将他揽进了怀中。

抱着怀中温热的小人儿。卢莹觉得,她那颗冰冷破碎的心,终于有了几丝暖意。

“绍儿,可想娘亲么?”卢莹颤声问道。将陆绍紧紧搂在怀里。似是抱着她此生唯一的希冀。

这是她嫡亲的孩子。是定西伯陆机的嫡子。也是她最后的依傍。

卢莹的心里燃起了一丝希望。

陆机至少愿意来探望她了不是么?虽然他休弃了她,但他既然肯来,就表示他还牵挂着她。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儿子呢。

卢莹心中刹时滚过一阵热流。

她还有路可走。她还没到绝境。绍儿便是她全部的希望。她一下子将陆绍抱得更紧了:“绍儿,娘亲的宝贝,怎么不说话?你想娘亲么?”

“想的,绍儿可想娘亲了。可是父亲说娘亲生了病,要在外面养病。绍儿每天都想娘亲早些好起来,娘亲现在是不是已经好了?”陆绍偎在卢莹的怀中奶声奶气地道。

卢莹的眼泪一串串地往下掉,哽咽道:“嗯,娘亲已经好了,我们绍儿真懂事。”

陆机面无表qíng地望着这搂抱在一起的母子,垂在身侧的手痉挛似地抖动了一下。

片刻后,他转身踏上台阶,走出了地窑,又叫人关上了门。

那对母子的声音,现在终于听不到了。

然而,即便那两个人的声音已经被隔绝在了门内,陆机仍觉得胸闷气促,呼吸压抑。

在他的胸臆间,一股浊气正充塞其间,几令人窒息。

他踱出屋门,却见傅庚正负手立在门外,仰首望着漫天的大雪,一身白衣映于雪中,飘飘若仙。

陆机行至他身边站定,抬起头来,望着漆黑的夜空,视线冷若坚冰,良久后方艰涩地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傅庚转首望了望他,复又看向空阔的庭院,面无表qíng。

这一场大雪,不知掩埋了多少人,多少事,多少曾经的过往。留下的,却是一片白茫茫大地真/gān/净。

傅庚的唇边浮起一丝冷笑。

他知道么?

也许他是知道的罢。

比如七年前陆机身体受损,虽可行房,却再无诞下子嗣的可能;比如卢莹与刘竞在宫中多次私会,五年前恰好曾在宫中逗留了半日,随后便有了身孕;再比如这个叫陆绍的孩子,是如何成为一个男人心头最耻rǔ的尖刺,长久地扎在陆机的心上。

这些事,他或许是知道的吧。

其实,他知道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长夜漫漫、时光倥偬。无数个白日与huáng昏堆叠成岁月的冢,总有那么一些不yù为人所知的事qíng,会掩埋于无尽的光yīn之中,如同这一场大雪,覆住人间一切印迹。

一刻钟后,陆机再次进了地窑。待他出来时,他的怀中抱着哭泣不止的陆绍。

这孩子虽哭得伤心,却也不曾闹将起来,只是一直抽噎着,口中低声地唤着“娘亲”。

娘亲,这真是一个惹人心怜的称呼啊。

傅庚感慨地叹了口气,眸色已是一片冰冷。

他的孩子,从六岁起便没了娘亲。那个百死难赎其罪的恶妇,倒还做起娘亲来了。

她也配?

傅庚按下心头冷意,向陆机颔首:“人,我带走了。”

陆机没说话,亦无表qíng,只抱着陆绍转到了一旁,又将小斗篷裹在了他的脸上,将他紧紧搂在怀中。

几个侍卫走下了地窑,不一时,便抬出了一只大麻袋。

那麻袋并不算大,只裹住了卢莹大半个身子,露出了她枯瘦的脸。她双目紧闭,发鬓散乱,唯有口中呼出的微弱热气,显示出她还是个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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