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滞涩而迟缓,如同一根粗大的铁链绞拉着石磨,又像是有人绷紧了巨驽的弓弦,听在耳中直让人头皮发紧,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仿若下一秒那弓弦便将绷断,巨驽亦将突she而至。
屋脊上的一个黑甲兵似是受不了这声音的侵袭,忍不住动了动脚。
“嗖”,浓墨般的夜色中陡然传来破空之声,那声音似蓄了巨力,隐隐竟带着一缕尖啸。
此时恰是炸雷停顿的间隙,这尖啸声瞬间引起了连锁反应,屋脊上的黑甲兵或伏地闪躲,或挥刀格挡,一个个皆是动作灵敏。
可是,他们动作再快,也比不上箭支快。
“嗖、嗖、嗖”,一瞬间,绕翠山庄破空之声大作,四周竟似埋伏着箭阵一般,无数箭支自四面八方疾she而至,眨眼间便将黑甲兵she倒了数十人,人人皆是身cha十数箭支,喷she而出的鲜血瞬间染红了屋顶与地面。
“都不要动!”一个尖利的女声蓦地响起,直震得房中烛火也颤抖了几下。
傅珺淡淡地转过眼眸,认出说话的人便是萧红珠身边的第二女卫——阿兰。
总算还有个聪明的。
她微叹了口气,抬手掠了掠鬓发。
看起来,这个叫阿兰的女卫果然如魏霜所说,是个jīng明角色,此刻已然瞧出了不对,及时出声喝止。
虽萧红珠已然不在,然公主的积威还在,因此,阿兰的这一声断喝,还真是令黑甲兵皆停止了动作。
除了受伤的人还在发出阵阵惨叫呻吟外,便唯有雷声与风声掠过耳畔。
第723章
阿兰面色惨白、双目赤红,握剑的手却在微微颤抖。
“所有人都不要动,一动就会引发机关!”她的声音被狂风chuī向四周,尖锐中带着几分声嘶力竭:“这是机关阵!这是机关阵!”
阿兰厉声吼叫着,却并不敢太过用力,生怕引动脚下的机关。
就在她脚边不远处,阿朵的尸身便横躺在那里,双目大张,已然停止了呼吸。她的大腿被铁刺刺了个对穿,留下一个巨大的血窟窿,此刻,那血窟窿里仍在汩汩地往外流淌着鲜血,鲜血又很快顺着砖fèng渗了下去。
却不知,这整间正房的地砖之下,究竟埋着多少铁刺与陷坑?而这院中的每一块砖、每一面瓦,又牵动着多少箭支?
阿兰的后背窜上一股凉气。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正身处择人而噬的怪shòu口边,只要这怪shòu张开巨口,便能将他们所有人皆吞噬入腹。
“所有人都不要动!脚不可离地,一旦离地便会触发机关!”阿兰竭力保持着声音的稳定,手心里却是一片汗湿,冷汗顺着额角滴滴落下,她却连抬手擦一擦都不敢。
“机关阵?!”黑甲兵中终于有人发出了惊呼,而这声惊呼又引发了一阵更大的骚动。
只是这一次,所有人都不敢再乱动了,他们惊恐地打量着脚下所立之处,每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
机关阵的鼎鼎大名,鲜少有人不知。
秦末时,有墨家后人以一个巨石阵,将陈国大军数万兵马瞬杀于泗水河畔,陈国人后来光挖尸骨就挖了半年,而机关阵的威名亦就此传遍各国。
时至今日,机关术仍旧普遍存在,虽然像“泗水巨石阵”这种大型的机关阵已然绝迹,但在某些地方,却依旧有着关于机关阵的种种传说。
据说。藏剑山庄有一个叫“玄机门”的分部,便是前秦时墨家后人亲手设立的,其门下弟子便是专门修习机关术。学有小成者,便可设迷宫、建密室乃至于修建陵寝地宫。而若学有大成,文有筑城建池、武有军前排阵,建功立业不在话下。
此刻,这些以前只当故事听的事qíng,就活生生地发生在眼前。敌我双方一刀一剑未jiāo,己方便已折损了数十人,机关阵的威力着实惊人。
而眼利的人更是发现,那些平空she来的箭支,竟全是镔铁箭头、竹枝箭身!
这些黑甲兵潜入金陵多时,自是知晓勇毅郡主府中别的没有,竹子却是极多。他们不过区区三百来号人,这竹子却是成千上万,他们这数百人,如何敌得过数千竹箭?
这想法让不少人惊出了一身冷汗。两只脚更是牢牢巴紧地面,唯恐一个不小心,便引发新一轮的箭阵。
见黑甲军终于不再乱动,而机关阵也没有发动进一步的攻击,阿兰终于恢复了冷静。
她横眉看向那群青衣人,声色俱厉:“你们还不快制住傅四?别忘了,公主殿下与你们的主子已经联手了,我们才是一伙的,而她,”她伸手指向傅珺的方向。神态越见狰狞:“她,才是我们要对付的人,你们忘了吗?”
她尖利的声音在绕翠山庄回dàng着,语声中的急迫清晰可辨。
然而。没有人回答。
雷声稍停、风色翻涌,除此之外,便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死寂。
那几个青衣人依旧保持着方才护住傅珺的模样,阿兰的话落在空气中,激不起丁点回音。
她怔住了。
这qíng形,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想。
“你们聋了么?”她的眉间划过一线慌乱。复又尖声喝问,“你们是不是疯了?你们就不怕被她的机关阵一起杀死?”
“轰隆隆”,一声炸雷惊破天地,随着这震人心魄的巨响,一管清清淡淡的声线传了过来:“谁说他们与你们是一伙的?”那语气中带着几分笑意,语声清冷凉润:“你哪一只眼睛看到他们听命于你们了?”
阿兰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青衣人。
惨白的闪电蓦地划过夜空,将整个绕翠山庄映得一片雪亮,那些黑甲军如同泥塑木雕,定定地僵立于地,而傅珺澈亮的眸光亦在这闪电的映衬下,焕发出夺目的光彩。
阿兰咽了口唾沫,转眼看向傅珺,面上的神qíng犹如溺水者,语声十分艰涩:“你……是何意?”
傅珺盈盈一笑:“我的意思,你难道不懂?”
阿兰的表qíng有些呆滞。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她手里的软剑变得格外沉重。
她长久地望着傅珺,渐渐地,眼中渗出了一丝惨然。
此时qíng景,就是再笨的人也应明白,这些青衣人,根本就是傅珺的人。
那个叫涉江的婢女至今不归,怕是已经再也不会回来了,而玄衣人派来的那几个高手,只怕也凶多吉少。
此时,傅珺身旁那个高大的青衣人蓦地抬手扯下布巾,布巾下露出的,是一张如冰似雪的俊美容颜。
阿兰抬头望去,刹时间全身剧震。
“孟……渊?!”她喃喃地道,脸上的神qíng如同见了鬼。
孟渊居然没在避暑山庄保护圣驾,而是在郡主府中?!
他出现在这里,便意味着五军营的大批人马,说不定也在郡主府里。
他们上当了。
阿兰的手,终是无力地垂了下去。
“走吧。”傅珺转眸望向孟渊,温柔地一笑。
“嗯。”孟渊低沉地应了一声,揽她入怀,反手一推窗屉。
“哗啦”一声巨响,随后又是“吱哑”数声尖锐得让人牙酸的金属声响,不知孟渊推开的窗子又启动了别的什么机关。
四周黑甲兵人人兵器在手,却无一妄动,只有一张张满是惊惧的脸,在雪亮的闪电下yīn晴不定。
孟渊提气纵身,跃出窗外,几个起落便已不见踪影,那几个青衣人亦紧随其后,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
三百黑甲、数十亲卫,契汗公主萧红珠麾下的全部jīng锐,便这般僵立于勇毅郡主府的绕翠山庄,眼睁睁看着孟渊等人离开,却无一人敢动。
第724章
“嘶啦”,又是一道闪电刺破天际,轰隆隆的炸雷接踵而至,便在这惊雷声中,一道沉冷的声线远远传进了绕翠山庄:“想活命的,就不要动。”
短短八字,却字字冷若刀锋,最后一个“动”字更是含着无穷劲力,余音回旋缭绕,久久不息。
傅珺缩在大氅里,双手攀住孟渊的脖颈,伏在他耳边轻笑:“大侠好俊功夫!”
孟渊铁臂用力,揽紧了怀中娇软的身躯,淬冰般的眸子凝视着前方,唇角微抿,却并不说话。
看着他冰寒的双眸,傅珺心里竟有几分微甜。
她知道他是在担心,为她方才孤身涉险的举动而心中不喜。
她将身体往上挪了挪,想要凑到他耳边说句软话儿,谁想她方一动,孟渊的大手便伸了过来,将兜帽罩在了她的头上。
“风大!”他低低地道,语罢便又抿紧了嘴唇,却将她揽得更紧了,似是要用身上的热力去抵御这漫天四起的狂风。
傅珺的唇角止不住地上翘。
这世上,终究还是有这样的一个人,从始至终,待她以诚。
然而,这念头方一泛起,涉江那张苍白的脸便出现在了她的脑海。
傅珺的心又沉了下去,百般滋味瞬间浮起,无法言说。
那个始终陪伴在侧的女孩,到最后,却站在了她的敌对一方。纵然她们并不曾兵戎相见,然而,这样的背叛,也足够令人心qíng沉郁了。
似是感知到了她骤然低落的qíng绪,孟渊向她看了一眼,眸底已经有了一层柔光。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
罢了,就算她孤身涉险,他和一众暗卫却始终在旁戒备,且他也第一时间护到了她的身边,总算是有惊无险。
更何况。这也确实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萧红珠极狡,多年的逃亡生涯令她的每个动作都分外小心,其手下人马更是分散于城中各处,若不给她一个足够的诱饵。她是不会将人尽数带出来的。而就算有了诱饵,若是这诱饵身边有重兵把守,萧红珠也会立刻缩手,转为隐于暗处,伺机而动。
至于那个神秘组织。若非有此契机,只怕也不会尽数出动。五军营里埋的钉子、禁宫里的暗桩、联调司的内鬼,还有藏身于各家府邸的暗线,今晚亦必会有所动作,这也是一网打尽的最好时机。
也正因如此,孟渊才不得不同意了傅珺的计划。当然,他同意这个计划还有另一个原因。
就在方才格杀那些青衣人时,他分明察觉到,除了他与数十暗卫外,绕翠山庄周围。还隐匿着数位高手。
其中一人的气息,很像是何靖边。
孟渊的唇角又抿紧了些。
看起来,刘筠终究还是不放心,将何靖边这员大将也派来了。
孟渊的眼睛眯了眯,qíng不自禁将怀里的娇躯搂得更紧了些。
有时候,他真希望能把怀里的人揉碎了再嵌进血ròu里,这样,旁的人便再也不会将目光投在她的身上了。
无声地呼了一口气,孟渊垂眸看向隐在兜帽里那张莹润的面庞。
那一刻,怀中的人儿正微垂着头。长长的睫羽在雪白的肌肤上覆出yīn影,覆出几许黯然与苍凉。
孟渊无力地阖了阖眼。
他的心,为什么就软成了一汪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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