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绿荑馆?”他终是低声问她。斜阳箫鼓般的声线,嵌在轰响的雷鸣与阵阵狂风声中。竟有一种格外的好听。
傅珺没说话,只在兜帽里点了点头,复又将脸颊贴在孟渊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的心跳。
此时此刻,再没有什么声音,比他的心跳声更能予人安慰。也再没有一种味道,能像他身上的气息那般,给她心底带来莫大的平静。
她轻阖双目,窝在孟渊的怀里不再出声,直至感觉到他的身子轻轻一震,耳旁呼啸的风声亦随之停息,她方才张开眼睛,抬手褪下了兜帽,举眸看向四周。
蓦地,一滴冰凉的雨点,打在了她的脸上。
不知何时,远处的天际已不再有闪电划过,耳畔渐渐便有了雨声,由疏而密,由缓而疾,眨眼间便已大雨如注,密集的雨点不住敲击着屋檐,其声有若擂鼓,听来比雷声还要惊心。
傅珺怔怔地望着烛火下映出的白亮雨线,不知何故,心中竟有几分怅然。
这一场酝酿多时的bào雨,终是如期而至,然而,另一场人为制造的bào雨,却不知何时才能停息?
她将手拢进袖中,极目向远处望去。
夜色如墨,漆黑的天空没有一丝光亮,唯有雨声若松涛海làng,在这漆黑的暗夜里“哗啦”作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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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钩晃着脑袋,将身上的雨蓑外往抖落了两下。
斗笠与蓑衣溅落出大量水滴,然而很快地,bào雨又将斗笠变得湿重,蓑衣上的雨水更是连接成线,每跨一步,都能湿去半边靴子。
贼老天!吴钩忍不住在心里咒骂了一声,早不下雨晚不下雨,偏偏在这紧要关头下起来了。
心中虽不住抱怨,可他却不敢有一丝轻心,隔开几个轮岗的士兵,他眼角的余光始终牢牢笼在那个可疑的身影上。
吴钩此刻所处的位置,乃是避暑山庄前仪卫护军营盘,营盘便设在避暑山庄宫门前官道五里处,再往后便是中仪卫、亲军卫及禁卫,每隔一里便有一营。其中,前仪卫官兵数为两百,分五班昼夜驻守官道。
避暑山庄依山而建,地势险峻,除却这条人工开凿出的官道外,再无第二条路可走,正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而他们护军的任务便是守好官道,防止闲杂人等进入避暑山庄区域。
许是为了彰显十二卫禁军的威仪,护军的营盘修建得极为坚固,箭楼高达丈许,两边有城垛与堡垒,墙下修有兵dòng,高墙之后便是营帐,比之一般小城的城墙亦不遑多让。
只是,此刻的吴钩却没那个福气躲在营帐避雨,因为,他负责盯梢的那个人,如今正在墙头值守,于是他便也不得不跟着守在此处。
第725章
身为孟渊身边亲信,吴钩如今已是副将,领了个正六品的武将品级。不过,他这个副将可不比一般副将,便是品级高出他许多的营官,见了他也要客气三分。
也正因如此,吴钩出现在前仪卫的营盘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他本就被孟渊授命巡视各营,出现在哪里都很正常。
吴钩垂下视线,望着城墙下的官道。
城墙上点着巨大的白油纸灯笼,光线直直照向官道。不过雨实在太大了,这几道光线投入雨幕之中,也只能将前方照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吴钩瞥眼去看那个人。
那个人隐在值守的士兵中,身上只披了毡衣,比吴钩淋得可惨多了。
总算不是自己一个人受罪,吴钩无声地咧开嘴,笑了。
藏身于树上负责瞭望监视的唐刀,不知道这会儿是不是变成了落汤jī,哦不对,应该叫落汤鸟才对。吴钩再一次幸灾乐祸起来,咧开的嘴角又向外括了一个弧度。
今日一早,他们盯着的那个营官鬼鬼祟祟地进了树林,在一棵歪脖儿树上划了几个记号,又在树下埋了张字条儿,便离开了。
吴钩分出人手去盯着那人,自己则守在歪脖儿树旁边,没多久,便有一个身负弓箭、腰悬朴刀、长相极为普通的兵士跑来,挖出字条看过后,便吞进了肚里。
吴钩原以为此人要去送信,谁想,这士兵回营后便跑去跟人换了两个班儿,从白天开始,就一直守在墙头上。
守在墙头也就罢了,这人却在身上带了三张弓,一张二石,一张三石,一张五石。
只看这人摆弄弓箭的架势,吴钩便知。这人定是箭术高手。
从那一刻起,吴钩的心便一直提在了嗓子眼儿。
孟渊背后中的那支毒箭,便是一个叫陈喜来的普通小旗暗算的,那个陈喜来。亦是箭术高手。
若非得了孟渊严令不得轻举妄动,他早就把这人抓起来了。可是孟渊却jiāo待过,何时赵戍疆那边有了消息,何时他们才能有所动作。
所以,他只能暗中盯着那个人。不敢有丝毫打糙惊蛇的举动。
心中思忖不断,吴钩又换了个角度站着,假装去抹脸上的雨水,顺势将袖驽的机簧按下。
bào雨倾盆、声若奔雷,他弄出的这些许响动,完全隐没在了雨声中,那人并没有听到。
事实上,那个人的全副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前方的官道上。
那里,隐隐传来了马蹄声。
吴钩双眼微眯。人已经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隔在中间的那几个兵士,同时手腕翻转,袖驽已经瞄向了那个人。
几乎与此同时,那个人亦向后退了一步,将身体藏在了墙垛的yīn影中,随后便撩起了身前的一方大毡布。
弓箭经水便不能用,那块毡布是用来挡住雨水。此刻,那人已是张弓搭箭,乌黑发亮的箭支在yīn影下寒光闪烁。正随着马蹄声响,一点一点地移动着。
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吴钩极目望去,却见银线般的雨幕中。渐渐现出了一骑身影。
雨帘重重,马上之人的身形有些模糊不清,可身旁那个人绵长而沉凝的呼吸,却在那一瞬变得安静了下来。
“前方何人?”墙外守兵大声喝道,手中长枪“哗啷”一声指向前方。
疾驰的马儿渐渐放慢了速度,马上骑手的身影也慢慢变得清晰。吴钩纵目细看,眼睛一下子睁圆了。
那骑手竟是个女子!
“将军且慢,民女有重要军qíng禀报。”女子的语声有些嘶哑,然而吐字却十分清晰,她一面说话,一面便勒住了马。
此时,这女子已离墙dòng处不远了,她浑身被雨淋得湿透,连件蓑衣也没披,发丝粘在秀气的脸上,衣裙尽皆贴身,直是纤毫毕露,样子既láng狈,又有几分媚惑。
“站住!”守兵并未被她的外形所惑,长枪指向女子,语气十分严厉:“此处乃是禁宫,庶民不得靠近!”
“民女卢氏,乃先抚远候府嫡女,民女有重要军qíng禀报!”卢悠的声音十分尖利,刺透了隆隆雨声。
她的话语,成功地让守兵呆了一呆。
卢悠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她就知道,只要她一开口,这些兵丁一定会小心从事的。就算她是罪臣之女,那也是曾经的勋贵高门之女,以她的身份,这些小卒必定会向上级禀报。
如果一来,她与孟家三郎,终得相见。
那一刻,明亮的光线照在卢悠的脸上,她的双颊因亢奋而迸出cháo红,双眼闪着奇异的光。
她张开口,竭力将声音提到最高:“大汉朝有南山国余孽,勇……”
“噗”!
一声闷响,高亢的话语被生生截断。
众人大惊,忙定睛看去,却见不知从哪里she来的一支羽箭,此刻正正cha在卢悠的咽喉上,箭尾白羽兀自打着颤。
“此女为逆太子余孽,当速诛之!”城垛上传来吴钩沉肃的声音,他一面说着,手中的袖驽已然收回。
卢氏与傅珺素有大仇,吴钩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卢悠一开口说出那个“勇”字,吴钩便知不好,可还没等他动手,那个人便已松开了弓弦,将卢悠的话生生钉死在了喉咙里。
如果一来,吴钩反倒觉得省心。
无论那个人为何she杀卢悠,这杀得实在是好。
“你做得很好,孟将军定然有赏。”吴钩向着那个人说道。
此时,那个人已然收起了一身气势,摸着脑袋憨憨地笑了笑,“标下手滑了,标下没敢的……”他语声嗫嚅,一脸的老实相,一面说一面低下了头,像是吓得不轻,手里的弓箭也丢在了地上。
吴钩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暗里打了个手势,令唐刀继续盯牢此人,他自己则步下了城墙。
有了他的命令在前,守兵们自是尽皆听从,此时见他下来了,便让出了一条道。
吴钩慢慢地踱到了卢悠跟前。
卢悠依旧坐在马上。
她的坐骑是经勒图改装过的,马鞍上装了两个简陋的木架子,用以固定她的身体,弥补断腿的不便,所以,就算中了致命的一箭,她也仍然没有落下马来,而是直直坐在原处,披头散发、面色灰白,咽喉汩汩涌出鲜血,形如厉鬼。
第726章
卢悠还没有断气。
她的一双眼睛睁得极大,脸上的神色停留在惊讶与不敢置信之间,眼珠渐渐凸起,鲜血倒灌进她的喉咙,发出“格格”的声响。
她拼命地张开嘴,却已经再也无法说出一个字了。她又颤抖地伸出手,想要去摸咽喉,似yù拔出羽箭。然而,手伸到一半便无力地垂了下去,她的头也缓缓歪向了一旁,眼中的光彩渐渐消散,覆上了一层死灰。
吴钩淡然地向卢悠的尸身扫了一眼,便将注意力转到了马鞍边挂着的一个布口袋上,那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似是装着什么东西。
他拔出佩剑,“刷”地一声便割断了口袋上的系绳,一样事物应声落地,“骨碌碌”滚了几下,停在了吴钩的脚边。
他垂目看去,却见地上赫然躺着一个人头,那人头双目bào凸、髡顶披发,眼珠隐约带着些绿色。
“什么破玩意儿。”吴钩嘟囔了一声,抬剑挑起人头,对着光看了看。
“是契汗人!”一个眼尖的守兵立刻大声道,眼珠转了转,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qíng:“原来卢氏竟与契汗人勾结!”
“正是。”吴钩语气威严、正义凛然,“卢氏随身带着契汗人的人头,没准便是与这人有些首尾,想借着禀告军qíng之机刺杀吾皇。”
众兵士齐齐点头。
反正人都已经死了,吴钩又是孟渊身边的大红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谁还能反驳不成。
方才接话的那个守兵是个机灵的,此刻已经跑了过来,点头哈腰地问道:“吴将军,这女刺客的尸首怎么处置?”一面说着,他的眼睛里已经露出了浓浓的热切与渴望。
吴钩将剑尖上的人头往地上一丢。嫌弃地道:“割下人头去请赏吧,今/日/你们都算立了功,这契汗人头的赏银你们也拿去分了。”
“谢吴将军。”从兵丁齐声欢呼,人人脸上都带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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