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庶得正_姚霁珊【完结+番外】(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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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至此处,他又自袖中取出另一张纸来,那上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胡仲便又指着上头的几行数字道:“老夫这些日子来,将这上头的数字核算了不下百回,又将往年的汛期水况拿过来核对过了。虽说上头的数字皆合得上,且亦记录了陂县水患那年,水量巨大,超过了青阳大堤的承载量。但对照固城及广化的水况,记录却又并非如此,老夫以为,此处必定有异。此外,柳公之女提供的那份河工食水帐目,亦与修堤民夫的数量不符。因此老夫以为,大人此次暗访的关键,便在于陂县。陂县大水一案必须彻查,否则此案不过查到些皮毛而已,动不了那些人的根本。”

听了胡仲所言。傅庚面上神色未变,唯一双眼睛变得沉冷了些,语气淡然地道:“先生所言极是。此案牵连极广,只怕动摇的不是一个人的根本。不瞒先生说,此次出来,我是抱着回不去的决心的。”

胡仲猛地抬起头来,惊异地看着傅庚,道:“大人……”

傅庚冷笑道:“蛟江水患越治越涝,国库里拨了近千万两的银子下去,仍旧不见成效。若不是从上头便有人开了口子。下头的人哪敢如此贪墨?那些账目您也看见了。那真是过一道手扒一层皮,真正落在实处的百中无一。如此治理,这蛟江能不涝么?”

说至此处,傅庚面上的冷笑又深了一层。续道:“那上头开口子的人。不会是小人物。我此次南下。不知多少双眼睛明里暗里盯着,又有多少只手伸了进来。不说别的,只说我此次带来的这些人。里头怕不下五、六处的人,既有京里的,亦有本地的。”

胡仲捻着胡须,面露忧色,低声道:“大人既知如此,更不可轻举妄动,万事小心为上。”

傅庚淡声道:“我小心了这三年,也小心得够了。此番下陂县乃是破釜沉舟,必须一击即中。那隐在我身边之人必会有动作,我若不抱着必死之心,此事如何能成?”

胡仲闻言忍不住道:“大人,您……”

傅庚却抬手阻住了他的话,继续道:“先生听我说完。我虽死不足惜,但柳公一案却必须查清,证据也必须上达天听。故我有一事相求,请先生万勿推辞。”说罢便面朝胡仲,深施了一礼。

胡仲上前两步扶住傅庚,颤声道:“大人……”

傅庚直起身体,将衣袖展了一展,神色平静地道:“先生无需如此。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当无愧于天地。吾身虽轻,愿以一腔热血报效天恩,虽死而幸也。先生又何必为我难过。”

胡仲闻言肃然起敬,后退两步,深深地一揖到地,声音嘶哑地道:“是老夫想得浅了。大人之志,非吾可降也。望大人恕罪。”

傅庚伸手扶起他来,在他手上按了按,沉声道:“胡公知我,亦我之幸。陂县一案若是明查,那无论如何是查不下去的,只能兵行险招。胡公只需如此这般……”

胡仲一面听着傅庚耳语,面上的神色越发沉肃,待傅庚说完后,他再深施一礼,随后便一挥袍袖,大步走了出去。

望着胡仲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傅庚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一切皆在他的计划中,而明天的行动,将是此次暗访的关键。他坐在椅子上揉了揉额角,疲惫地阖上了眼睛。

“大人,程太太求见。”行舟在门外轻声禀道。

傅庚闻言神qíng微怔,过了一会方想起,这位程太太,想必便是知县程煜的太太吧。如此一想,他便睁开了眼睛,面上露出一丝笑来。

他还正愁着找不到办法迷惑那些人呢,这就有人送上门儿来了。这一路他为了伪装,做了多少“傅三郎留qíng不留心”的事qíng来,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只知道,他这当官不忘风流的名声,如今已经传进了京城。

傅庚觉得很值。这是他要的效果。为了查清河道贪墨一案,些许名声上的败坏又算得了什么?这些年来,若非有意自污,他也不能安然走到现在。

想至此,傅庚便将身上的衣襟抚了抚,面上早换过了一副温和的神qíng,向着外头和声道:“请程太太进来吧。”

行舟应了声是,随后便见门扇开启,一位年约二十四、五左右的清秀女子,携着个约摸七、八岁的小女孩,怯生生地自外头走了进来。

“程太太请进来坐。”傅庚温和地先行问了好。他的声音原就颇为磁xing,此际又刻意放柔了语调,越显得悦耳低沉,十分富于魅力。

程太太抬起头来,飞快地睃了傅庚一眼,面上微微一红,有些不安地施了一礼,道:“见过傅大人。”说着又拉了拉身旁的小女孩,轻声道:“珂儿,快快见礼。”

那程珂原先一直盯着傅庚看,面上有着毫不掩饰的好奇,此刻见母亲提示,方走上前去,姿态生疏地蹲了蹲身,怯生生地道:“见过傅大人。”

傅庚微笑着道:“快快请起。”说罢又吩咐行舟上茶,又细心地让随行小厮捧了两碟糖果上来,招呼程珂吃。

那程太太见傅庚言语温和、姿容俊美,那一举手一投足,皆有着她此生从未见过的风流俊逸,却又无半分轻浮,唯觉庄雅闲适。尤其是傅庚那微白的双鬓,为他俊美如谪仙般的气韵,附上了几许沉稳沧桑来,直叫人见之难忘。


第148章

程太太不由低下头去,原先心里的种种不安,不知不觉便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信任之感。

她定了定心神,方细声道:“妾身冒昧前来,扰了傅大人休息,请大人见谅。”

傅庚温和地道:“无妨的。便是程太太不来,我也要派人去探望的。程大人身先士卒,堪为表率,我身为他的上官,很为有这样的下属而高兴。”

程太太一听此言,那眼圈儿便红了,语气哽咽地道:“妾身自是知道,为官者当以国事为上。只是,妾身是个见识浅薄的内宅女子,虽明知夫君乃是忠君为国,仍不免忧心。那青阳大堤之下便是滔滔江水,妾身只要一想起,便日夜揪心,不得安枕。”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掏住帕子,掩面轻泣起来。

傅庚凝视着她哭泣的面容,眸中流露出一丝极淡的温柔之色,和声道:“程太太忧心若斯,乃是人之常qíng。”

听着傅庚温柔的话语,程太太的眼泪越发止不住,虽拼命想要忍,无奈那泪水便如决堤一般,不住地往下滴。

傅庚面上的神色越加柔和,眸光却不经意地往窗子那里扫了扫,待看到那微暗的窗影时,便抑住了唇角的一丝冷笑。他站起身来,往程太太的方向走了两步,似是想要上前安慰。

那程太太只觉眼前微暗,抬起头来时,却见傅庚一脸的关切,正举步走上前来。见傅庚如此行径。她不由心下微惊,那拭泪的手便停在颊边,眸中微露讶色,还有一丝隐约的慌乱。

谁想,傅庚走了两步后,似是蓦地想起了什么,神色微凝,那脚步便中途转了个弯,弯去了一直在专心吃糖果的程珂那里。

程珂正吃着果子,忽见傅庚走了过来。她的腮帮子尚一鼓一鼓地。却听傅庚柔声道:“这果子好吃么?”

程珂停下咀嚼的动作,怯怯地点了点头,又看了一眼手里抓着糖霜果子,万分不舍地将之放回了盘中。

傅庚看着她鼓鼓的两腮。眼前蓦地划过傅珺的面庞来。他的女儿。亦如眼前这小女孩一般。有着圆嘟嘟的脸颊,那颊边的浅浅梨涡,时常盛着可爱的笑意。

他怔怔地看着程珂。只觉得,程珂的脸与傅珺的脸重合在了一处,让他的心在一瞬间变得柔软了起来。

他走上前去,在盘子里挑了两个糖霜的果子,放在程珂身侧,柔声道:“你爱吃糖霜的罢。”

程珂不明所以地看了傅庚一眼,随后注意力便被那糖果吸引了去,她抓起果子,又怯怯地看了傅庚一眼,总算还能想起道谢来,便声音极轻地说了句:“多谢傅大人。”

她的声音不同于傅珺。傅珺的声音甜糯低柔,有几分传自于王氏的姑苏口音。而程珂的声音却很轻脆,宛若huáng莺出谷一般。

正是这轻且脆的声音,让傅庚从一刹时的失神中清醒了过来。他神色微黯,转身走回到椅子边,瞥眼只见窗边那块微弱的暗影已经消失不见。他暗自舒了口气,再转身时,面上的神色依旧淡和,唯那一丝温柔却是不见了。

那程太太此时已经收了泪,见傅庚淡然端坐前方,一身的气派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来,让她不由地感到自惭形秽。

傅庚淡声道:“程太太放心,我即日便派人前往大堤查看,一有消息便通知程太太。”

程太太此次前来,其实是想请傅庚下令召回程煜的。然而此刻qíng景,最好的开口时机已然逝去,而傅庚的语气又是如此的不容置疑,让她无法开口说出请求。

她只得期期艾艾地点了点头,傅庚见状,便端起了茶盏。

程太太虽身处偏远县城,这些规矩却还是懂的,知道傅庚这是送客的意思。只是,那傅庚端茶的姿仪着实优雅,令她不由得怔了片刻,方才起身告辞。

傅庚客气地让行舟送她们母女出门,临出门前,又叫小厮装了一小匣子的糖果,jiāo予了程珂。

窗外雨声哗哗,天色越发yīn沉,明明尚未到午时,整个城市却已如同进入了huáng昏,四周一片晦暗。

傅庚仰首望着天空,眸中神色亦是晦明难辩。蓦地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在黑沉的天幕中刻下铁划银勾般的痕迹。

当那道闪电消失的时候,傅庚的表qíng便轻松了下来,像是才有了什么开心事一般,直到去前堂议事时,他的面上仍带着轻松的笑意,令参与会议的某些人同时放下心来,心中不免暗暗嗤笑:京里的公子哥儿习气难改,走到哪里风流到哪里,若真能弄出些事qíng来,他们倒也省事不少。

议事过后,傅庚便自回屋休息,一直未曾出现。而大雨亦整整下了一夜,黎明时略停了一会,随后便又下了起来,雨势比之前还要大。城里的街道水位又涨了两分,已经快要没到膝盖了。

那主簿因想着要在傅庚跟前好好表现,天不亮便起了身,打着哈欠去了后堂,细细jiāo待了厨房及留守的衙役,务必要好好服侍知州大人,看看时辰不早,便殷勤地往傅庚的房间去问安。

谁想到得傅庚的住处,只见房门紧闭,门前既无小厮留守,那门户亦闭得极紧。

那主簿先还在门外轻声细语地唤了两声,随后便发现事qíng不对,便又上前敲门,半天亦无人回应。他未免慌了神,便扒着窗fèng往房中看去。借着微明的天色,却见房中空无一人,那chuáng铺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显是根本无人动过。

主簿大惊失色,也顾不得打伞,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地淌水跑去了龙禁卫首领的住处,敲开房门便惊慌地道:“温将军不好了,知州大人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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