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餐, 这回陈水章说什么也不同意让宿碧留下守夜,让她跟卡尔神父一起走。
“好,不跟你抢。”宿碧忍不住笑, 说完看向阿顺,“晚上好好睡一觉, 明天会好很多。”
阿顺乖乖点头。
回救济会的车上卡尔神父问道,“你有没有给孩子们说,我们多久回鹿阳?”
提起这个话题宿碧心里不免有些沉重, “本来该这两天给他们说, 但是谁能想到阿顺突然生病了……神父, 我们能推迟两天离开吗?我想等阿顺的病再好些再走。”
“当然可以。不过……鹿阳那边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处理, 我可能要先走一步。”卡尔神父苦笑,想了想又说,“如果你要晚一些离开上海, 恐怕就不能在常州中转停留,否则你就会耽误学校的课程。”
宿碧点头, “我知道的。”
回到救济会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站在巷口的人。
宿碧迟疑片刻停下步子, 一旁的卡尔神父疑惑地转过头,“怎么了?”说完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巷口的男人这时出于礼貌朝他微微颔首。
卡尔神父紧跟着笑了笑点点头。
“神父,您先进去吧。”
等人走进救济会大门看不见了, 宿碧才缓缓走到巷口,“你来做什么?”
宋怀靳的身影大半隐没在夜色里,宿碧问了之后他也并不开口说话,目光让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面无表情隐没在阴影里的模样让宿碧心里有些发怵。
“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她就别过脸往另一边走,然而才刚迈开步子,下一秒手臂就被人狠狠攥住。猝不及防间宿碧就被他给牢牢扣住。
宋怀靳往前迈了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几分。重重压迫感让宿碧心里有些发慌,“你干什么?”
她忽然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喝酒了?
“你要在上海待多久?”他忽然问道,嗓音低哑,说话间温热的吐息带着丝丝缕缕的酒香。
宿碧垂下眼不去看他,“过几天就走。”
宋怀靳突然无声笑了起来。刚开始在合唱会上碰见她时只觉得难以相信,只单单想到她来了上海这回事,多的一概没去查。直到今天心血来潮让阿恒去打听,才知道她只是为了送那群孩子来救济会,根本没打算久留。
“你就想问这个?”宿碧手臂挣了挣,“我回答了,你放开我。”
宋怀靳却没有松手,声音涩然,“……就不能不走?”
他手上力道没有减轻,掌心温热熨烫在她手臂上。
“不能。鹿阳有我的学业,有我的生活。”
“上海有更好的大学。”
宿碧觉得好笑,“是,可那又怎么样?你要让我辜负卡尔神父的期望和我自己为此付出的努力?可是凭什么?我有什么理由留在上海?”
宋怀靳被她的话刺的语塞。
片刻后他苦笑。的确,他有什么资格让她留下?
“如果……”他牢牢盯着她,压下隐隐袭来的酒意一字一句问道,“我求你呢?”
宿碧一怔,愣愣地抬头看着他。宋怀靳唇紧紧抿着,目光一错也不错,没有一分一毫的闪躲。
求她?
宿碧第一次看到他这样一面,也是第一次听见他说祈求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竟然真的有了片刻的动摇。但也仅此而已。
会动摇是因为她至今也没能做到完全不爱他,可宿碧知道这并不足够成为自己放下一切义无反顾留在他身边的理由。
心里的酸涩如同潮水一阵阵翻涌上来,她紧紧攥着那几分理智,缓缓道,“即便这样……也不会。”
他的手蓦地松开,垂落在身侧握得紧紧的。
“即便我求你也不会……也对,我怎么还能奢望这个。”声音轻而讥讽。
“你何必这样。”宿碧尽可能地平静道,“早在三年前我们离婚的那一刻起,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如果不是这一次送孩子们来救济会,那我可能永远也不会来上海,我们也不可能再遇见。”
他咬牙,“你也说是如果……”
可哪里有那么多如果,遇见就是遇见了,三年里一面都不曾见她还能勉强克制,可是机缘巧合让他再次看见她站在自己面前,一切拼命压抑的欲/望就开始疯长。
渴水的人总是在看见一杯水时最为煎熬。
宿碧避开他的目光垂下眼,却不经意看见宋怀靳用力握成拳的右手正不正常的颤抖着。
她迟疑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他右手倏的松开,张了张嘴,最后有些颓然狼狈地转过身侧对着她。
“之前……受了点伤。”他答得艰难。
受伤至今也没好,不见伤口却还有这些症状,想也知道最初大概不会是什么轻伤,“很严重?”
“被日本人打了一枪。”他轻描淡写揭过。半年前谈判时那伙杀死程笙的日本人再次出现,远远朝他开了一枪,子/弹直直射入他手臂,后来手术取出却伤了神经,以国内医生和仪器的水平没办法痊愈,只能恢复个五六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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