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醒后,何训曾试图用‘世事如在圣人翻掌之中’这样更加含糊的语句将他的失言掩盖过去,闵郁容佯装忘记,但心里不免腹诽,这和反复无常又有什么区别?
所以她当年会将筹码都押在帝党身上,相信的也不是皇帝本人,而是他这张金字招牌。
隔着屋顶和宝石拼成的承尘,皇帝和鱼元振的交谈声从闵郁容身下传来。
“夜眠青玉丨洞,晓饭白云蔬。”这是没听过的声音,想必就是皇帝,“此处当再添一方矮榻,以便朕在此静思冥想。”
皇帝的想法不错,不过这天气是不是冷了点?
“冬日寒凉,天家若是要在此久待,还是等奴将墙后火道设好吧。”鱼元振的劝谏听上去真是万分诚恳,果然也提到了这件事。
“不必!”皇帝比闵郁容想得还要冲动,他听上去像是从不懂得按捺性子的小孩,“这里又清净又通明,摆上几个熏笼也就是了,朕又不是后宫妃嫔,身子哪有那般娇弱!鱼儿你将麟德殿内的神龛设好便罢了,也不必再做别的改动,旁边扰扰攘攘,于朕在此静思有碍。”
鱼元振又小声劝说了几句,不过还是在李珂的坚持下放弃了。
闵郁容扬起一边眉毛,对皇帝的性情如何有了直接的感受。
更进一步地,她还怀疑,鱼元振从一开始便没想过要为天子设什么火道,否则在这些摆设都布置好之前建上岂不便利?而他抢先将这座楼阁布置好而非按部就班地推进大殿那边的改建工程的用意,恐怕也是因为太过了解天子贪图新鲜的毛病,知道皇帝只要看见了这里的布置,便会急不可耐地使用一番,于是乎,一旁麻烦的大工程,便可以适时半途而废,不必牵扯鱼公公的精力了。
从鱼元振的行事上,闵郁容恍然领悟了应付当今圣人的手段,并对李珂的性格中的急躁易变更加确定。
这么看来,若是自己再密切观察一段时日,不管是推动鱼元振对李珂下手,还是设计让李珂生出对鱼元振的疑心,都未必没有把握……
那么问题又回来了,既然鱼元振还在花心思哄皇帝开心,想必短时间内,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出现什么变动。那为了长远考虑,此时是该维持现状,还是做出改变呢?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转,便被闵郁容放弃了,她自失地摇了摇头,冷静地想:以现在泾阳默默积蓄实力的现状,即便自己在京城搅风搅雨,弄出天大的动静,泾阳也没有实力和机会抢下多少好处。不如说,在数年之内,这个皇帝和权宦和平共处的假象,还是尽可能平静地维持下去才好。
当自己不再需要等候命令,而是变成了做决定的那个人的时候,闵郁容头一次意识到,自己有时比想象得还要冲动。若是索帅在此,他便绝不会因为看见有机可乘便当真蠢蠢欲动起来。
知道自己要学的还有很多,闵郁容将注意力转回身下,发觉李珂已经向鱼元振抱怨起朝堂上闹得他不得清净的党争来。
“……一点小事就能让他们闹成这样,朕早知道他们都是些提不上台面的东西,不过胜在用了这么些年,趁手罢了!这些老东西,成天只知道攻讦、弹劾,朕有时候都不知他们在纠缠些什么!”
闵郁容头顶黑线,这场党争的提前激化也出乎了她的意料,当时她决定刺杀拓跋集威的时候,可从未想过能有这样的连带反应。
前世朝堂上两派公然撕破脸面,闹到大打出手的局面,还是在约莫半年之后,党项人第一次降而复叛的时候。
前世,拓跋集威在大约半年之后悍然出兵,偷袭了因为旱灾而焦头烂额的平陵军。令狐家的地盘被大肆抢掠一番之后,平陵节度使令狐峥向京中上表,希望朝廷能发兵讨伐反叛的党项人。于是朝堂上的党争便在接到这份奏疏之后,瞬时进入了你死我活的境地,不仅如此,还把方才一脚踏入中枢这个泥潭的泾阳军给卷了进去。
先是御史台抢先发难,攻击当初做出册封决定的魏琚。他身为尚书左仆射,误将乱臣贼子当作忠臣良将,当然首当其冲,责无旁贷。魏琚当即请罪,避居在家。但这绝不代表魏仆射认打认罚了,因为继而就是魏仆射手下的大将冲锋陷阵,挖出进言的监察御史自己不孝不悌,不仅母孝期间留下一首赏花的绝句,其中不乏欢欣之意,更是因为一点小事便和弟弟分居,以至对方衣食无着都不曾接济,由此看来,那位监察御史真是衣冠禽兽不配为人,他说的话自然也就狗屁不通、全无道理。
这样跳过弹章直接攻击对方人品的手段一旦使出,接下来便只有愈演愈烈的道理,中枢中掐得鸡飞狗跳,人头没有掉多少,倒是贬官的旨意频发,一时之间,京城送别的十里亭内,当真是摩肩擦踵、人才济济。
等到三省六部都空了一大半之后,始作俑者的魏琚和范延卿反倒都在家中安坐,毫发无损,于是这时他们施施然出山收拾残局,顺便就想起了刚对中枢表达诚意的泾阳军。
于是在党项叛变半年之后,泾阳那边接到朝廷下达的命令,命他们年内出兵,给胆敢降而复叛的党项人一个教训。泾阳方才向朝廷释放诚意,不好视而不见,而那时已经是寒冬腊月。滴水成冰的天气里,索帅还是领着精锐小队,亲自在孟博关外捉住了一支党项斥候,领头的正是拓跋集威的二儿子拓跋荣林。索帅砍了拓跋荣林的脑袋送上京城,才将这一场差事应付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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