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尹宁源不能在党争中置身事外,在进宫向天子请罪之前,他已经预先得到了他儿女亲家范中丞派人递来的话,要抓住这次机会,率先抛出他们的主张。
天子终究还是面见了前来请罪的重臣。
请罪之余,宁府尹极力进言,说他已经审过投案自首的党项人,据他们交代,所谓请封云云不过是他们用来遮掩的幌子,实则他们早就计划要趁此机会接近诸位朝中重臣,在长安城中进行一系列的刺杀行为,只不过因为他们素来缺乏典章礼仪,竟没想到正赶上衙门封印的时机,这才让诸位大人逃过一劫。而他们心生不忿,依然在元日造成了这样一场骚乱,实在是狼子野心,罪在不赦。
这一番话,宁大人说得伏地不起、声泪俱下,若不是鱼元振深知内情,他几乎都要被他骗了过去。
由此观之,此时不应再放纵天性狡诈的党项人,当初接受党项人的内附便是一招错棋(不用问,册封拓跋集威为陇西郡王一事是魏仆射一力主持的),为了挽回过去的错误,让党项人知道好歹,陛下今日就当下旨,当即令泾阳、平陵出兵,以雷霆之势、堂皇之师,将区区西羌余孽、跳梁小丑剿灭于千里之外,以彰上国威严之不容冒犯。
这一要求即便是李珂再昏聩也不会同意的,鱼元振明白,天子的自负中藏着谨小慎微的精明,一旦涉及可能伤及他脸面的提议,他比谁都要敏感。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兵强马壮的外藩还没有撕下听调不听宣的遮羞布,都是因为朝廷知道分寸,自从削兵令之后,便再没有直接下达过任何触及他们利益的指令。直接给他们下这种荒谬的旨意,只会换回一个结果,那就是——当没看见。
而李珂决不能接受这种打脸。
好在宁府尹当先抛出的这一提议同样是项庄舞剑,他意图将此事拖到朝会上当众辩论,以便自己人站住大义名分,而魏党便只能选择他们的对立面,坐等被己方的涛涛雄辩捶打成一个个无力反抗的汤团。
在宁源后续滔滔不绝的哭诉之中,迟钝如李珂也渐渐明白了他的用意。他也许看不穿宁源在党项人是否早有反意上头编造的故事,但他对宁源后来指桑骂槐的套路已经熟悉得很了。知道他们终究还是想扯到党争上去,天子当即撂下了脸,对胆敢将他这个圣明天子的脸面都算计在内的宁源以及他背后的范中丞大失所望,在回到后宫之后,越想越气,终于大发雷霆。
至于鱼元振为何认为,天子在发火之后依然只能接受现实,除去朝中无人的原因之外,那也是因为他这些年下来,对天子心底最深处畏惧变化的懦弱性格,早已摸得一清二楚了。
正在鱼公公精明地盘算着自己该如何趁着两派之争图穷匕见的机会,为自己的权势地位再进一步的时候,上头的天子终于安静下来,说出的话却和鱼元振笃定的猜测大不一样。
天子吩咐道:“他们不把朕的脸面放在眼里,那朕又何必把他们的脑袋放在心上?鱼爱卿!”
“奴婢在。”
“陈明佐和贺拔向还在宫中?”
“是,他们还在清思殿候着。”
“很好!朕命你们三人,分领左右神策,将以魏琚和范延卿为首的那些在家待罪的大臣们,统、统给朕抓捕下狱!还有方才出宫的宁源,把他关进自己京兆府的大牢、和他审问过的那伙党项人关在一起!”李珂咬牙切齿地道。
砰砰砰,鱼元振胸腔中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他一面极力克制着自己不要过分激动,一面难掩震惊地打量着殿上天子的脸色。
本应看惯了的虚浮面庞突然显得有几分陌生,鱼元振看着目光坚定的李珂,心中再一次泛起异样的感觉……
他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这可是要给自己绕过政事堂直接抓捕大臣的权柄!这是连王弼都没有达到过的高度!而自己原本只想在此事之中攫取一个参与朝会的资格……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鱼元振更深刻地体会了这句话,同时也为自己在天子身上看走了眼而欢欣鼓舞。
“末将遵旨!”深深地躬下腰去,鱼元振终究没能忍住,无人能见的面上露出了扭曲的兴奋神情。
☆、第53章、警醒
皇帝真不是人当的。
目送鱼元振退出殿外,闵郁容忍不住浮起一丝感慨。
她一开始还真的信了那个脸皮皱缩、肚皮滚圆的京兆府尹的话,她真以为党项人失心疯了。
这也不能怪她。她自抵京以来,几乎都在宫里出没,又忙着准备伪装李珂的各项事物,李彦来告诉她的联络点她一次都没有使用过,在没有内部情报的前提下,她和真正的李珂一样,对党项人的到来和后续发展一无所知。
这提醒了她和泾阳互通消息的重要性。
在心中记下这一点,闵郁容准备回头就溜去联络点看一看,即便她现在已经把这件事猜得七七八八了。
她将李珂在麟德殿新修好的神龛的神像肚子里藏好之后,回到小楼没有多久,还在练习李珂的行为举止之时,并听见鱼元振“昧死”打扰的通报声。
第一次顶替天子露面便遇上了这个突然的考验,在听从鱼元振的回禀之时,她一边需要揣摩属于李珂的应对并一丝不苟地扮演出来,同时还有另一部分自己,正在紧张地思考突发事件背后的实情和可能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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