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又有何难?”他语气中带着天真的笑意,“抄个几家,不就好了么?”
夕岚已收,暮色降临,天子爽朗的笑声在晦晦冥冥的麟德殿中响起,代表了他对鱼公公毋庸多言的赞赏。
“哈哈哈哈哈!”
……
鱼元振更难缠了,闵郁容想。
她虽然同意了鱼元振的意见,但她却完全猜不透鱼元振的心思,这让她高度警惕。
鱼元振对皇帝的态度呈现出十分矛盾的状态。
一方面,他时而流露的鄙夷和敷衍当是发自真心;而另一方面,他又在明明应当追问两句的托梦和赈济一事上从善如流,提出的建议,甚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过激。
这里面一定有某种缘故,也许这个缘故与李珂的关系不大,而是与“托梦”这个形式关系更大。
闵郁容一直不能确定鱼元振对神君一事有多么相信,虽然他甫一回京,便向皇帝极力宣扬了这一信仰,但她一开始只将之视作鱼元振献媚的常规手段。而之后他的举动,更是和心存敬畏毫不相干,杀人抓人,也没见他有过顾忌。所以闵郁容一直以为,鱼元振早就摸清了断邪之咒的实际发作法门,从而对神君一事,并不畏惧了呢。
可今日,当她再度用托梦的说辞来引出旱灾一事的时候,鱼元振反倒露出了一些她分外眼熟的喜怒无常之态了……
这可着实有些奇妙,闵郁容眼神一闪,应当偷窥鱼公公一次了,她想,否则她又怎么能将赈灾这件大事,放心交给他呢?
……
鱼元振在紧邻着皇城东墙的崇仁坊内有一所私宅。
他近日时常在这里过夜。
这是一所空空荡荡的大宅子,是他从赵国公的后人手中买下来的。赵国公当年军功卓著,为先帝削弱藩镇立下汗马功劳,但他的嫡孙却早已沦落成坐吃山空的嗜赌之人,偌大的家族败落下来,也只需要一代人的时间。
可自己连下一代人都没有,鱼元振嘴角裂开一个讽笑,自然也不会有这样的烦恼,他想。
从宫中出来之后,鱼元振被宫外的冷风一吹,被周围人浅薄而甜蜜的谄媚和他们深藏的畏惧所包围,立马清醒多了。幽怨不适合意气风发的鱼中尉,幽怨应当属于权柄尽失却毫无自觉的圣人才对。
是来得过于容易的胜利让他飘飘然了,不知何时,也让他生出了这等幻想,他也是从太极宫最底层一步步谨小慎微地爬上来的,又怎会不知道感情的不知所谓?
是!他是被感情蒙蔽了双眼!是他对神君生出的,一厢情愿的孺慕之情!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他突然对李珂难以忍耐的嫉妒之情。
嫉妒!
这可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鱼公公席地坐在一个香烟缭绕的神龛之前,笑得仪态全无,立刻引发了断邪之咒的刑罚。
一边在冰凉的地面上翻滚抽搐,鱼元振一边放声大笑。他要畅快地表达他的开心,就连身体上寸磔一般的痛苦,都不能阻止他!
从最初的最初开始,这一切都是一个交易,都是一个他和神君之间心照不宣,又明码标价的交易!
什么冒渎之罪,什么十恶不赦,什么坠入无间!
不过都是借口!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驱策他鱼元振的借口!
神仙中人,也不过如此。
和爆发时一般突然的,鱼元振的狂笑停止了,他熟练地原地躺平,静静等待着身体上的痛苦缓缓退去。
鱼元振想明白了,为何他会如此轻易便掌控了梦寐以求的权柄,为何他大违常理的提议会得到天子的满口赞许,天下如此多的无恶不作之人,又为何偏偏是他,见识过死后的景象?!
这是一场交易,鱼元振深吸了一口气,感到体内的痛苦已经降到了他能够承受的范围之内,他缓慢地抬起手臂,放在自己胸前,又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他心中无比平静,冷冷地盘算着这场交易中的利益得失。
交易的对象,是他根本惹不起的神仙,所以偷工减料或者趁机牟利之事,便不要再想。这次,神仙的吩咐就是赈灾,那自己就别和那群比自己好不到哪里去的达官贵人们客气,该抄家的抄家,该勒索的勒索,总之要把粮食找出来。
鱼元振就不信,以自己现在的权势地位,在加上左右神策手中的刀枪,还有谁,敢和自己蹦半个不字!?
缓缓抬起身来,鱼元振重新坐了起来,他保持着这个姿势没有动作,缓了缓,又轻轻地将自己的上半身扭过一个角度,面对神龛中上尖下方的神主。
并不拈香,也不祝祷,语气也绝不像是从前一样敬畏,鱼元振就像是在和一个地位相当的人平静地交流,他望着那方神主,淡淡地说:“赈灾的事我会办好,功德给我记上,事后若是不能让我看见立竿见影的效果,便没有下次了。”
“上、元、妙、应,砀、山、神、君——信男鱼元振所说,尊驾可听明白了?”
话音刚落,这间幽静的小室中忽然卷起了一阵微小的风旋,风卷起神龛边纹绫连缀的神幡,挺括的料子发出扑簇簇的声音,鱼元振哂笑一声,“那就一言为定了!”他尖声道,语气中,愉快的成分早已涓滴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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