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久未露面,却并非因为沉迷修道,而是早就被鱼公公软禁在宫内了……
这个传闻也许与平民百姓们无关,但过分紧张的公卿大夫们,纷纷因此而闭门不出,只在自家的深宅大院之中醉生梦死。
于是,长安城的街市上,高门子弟骑着雕鞍宝马在城中呼啸而过的景象、携妓踏青的文人雅士们诗酒唱和的画面、甚至是波斯胡商当街炫耀他们从西域带来的珠宝的场面,仿佛都在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匆匆来去朴素车架,和面目模糊的平头百姓,正艰难地为各自的生计奔忙。
这哪里还是那个“银烛树前长似昼,露桃花里不知秋”的长安城呢?
再来,便是今年的旱灾越发加剧了长安人日子的难过程度。长安城中,粮食一向全凭运河运来,不管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他们每日必须的粮食,都不能由这座庞大的城市本身提供。尤其是诸位大人们在长安城周边的存粮被抄得一干二净之后,所有人想要吃饭,都只能通过粮铺和官仓,这让久居高位的大人们,可是好一阵子都不能习惯。
不过旱灾之中,整个京兆附近的粮铺也都在鱼公公的规划之下,有钱也未必能买到足够的粮食。于是即便是世代仕宦的金紫高官,也免不了开始生疏地算计起每日的口粮,互相打招呼之时,也不免发现同僚一样面有菜色。长安居,大不易,远离底层多年之后,整个朝廷从上到下,都忍不住生出了两句悯农、怜贫的感叹。
这样的日子,总算随着一纸圣旨的到来而迎来了结束。
几乎在西边大捷的消息传到长安城的同时,广袤的关中平原上,终于迎来了久违的甘霖,各地刺史、节度纷纷向朝廷传来喜讯,明统二年绵延春夏的这场旱灾,终于在盛夏的尾巴上,彻底画上了句号。
继而宫中便传来圣人的旨意,明旨宣召两位对党项人取得一场大捷的节度使上京觐见,整座长安城才忽然从这个消息中活了过来。
长安人们可没有忘记元日在京城闹出一场乱子的党项人,那些人火烧三省衙门的行为虽然大大伤到了朝廷诸公的脸面,但他们在一般人心目中,可称不上什么凶威素著的敌人。再加上他们下场凄惨,更让人不觉得他们会有任何值得一提的能耐。
所以大捷的消息并不令人意外,意外的是拥兵在外的藩镇,愿意进京面圣的消息。
藩镇听调不听宣的状态已经维持了许多年了,久到长安人都不太记得,上一次有节度使愿意奉诏进京,是哪一年间的事情了。
这是否是个吉兆?是否意味着,朝廷的威严,在外藩中正在逐渐恢复呢?
明明天子,昭昭其德,正朔所颁,无远弗届。
久违的自傲,在长安人的心中悄悄抬起了头。他们虽然日子过得艰难,却也不免幻想,在厚重的城墙之外,在整个天下的四海九州之中,其余千千万万的人们,俱都在内心藏着一份对天子脚下、首善之地的敬畏。在长安人看来,对那些生活在犄角旮旯的人们来说,任何来自长安城中的物品、诗作、人物,想必都拥有着莫大的号召力,和天然凌驾于他们之上的尊贵秉性。
就算他们贵为节度使,也莫不例外。
这个念头在他们心中和万古不磨的世间至理相差仿佛——没有比长安城更好、更值得骄傲的地方了,没有比生活在长安城更能体现自己前世的德行和今生的福报的事情了。
所有人都羡慕他们,这个道理是不言自明的,谁也不能让一个世代居住长安的人在这一点上接受反对意见。
所以藩镇进京的消息,瞬间便让这座城市中的季节从闷热萎靡的酷暑直接跨越到了凉爽怡人的初秋。
翘首以盼的心情维持了一个多月,等到仲秋时节,佳节之前,长安城中的人们,终于在宽逾百步的朱雀大街上,看到了两位实权藩镇进京面圣的队伍。
两位节度使是一同进京的,他们的队伍在城外已经经过朝廷派去的礼部官员的把关,确保没有任何不符合规制的地方。在前开道的,是朝廷赐下的执戟仪官和立仗之马,平陵和泾阳的旗帜齐头并进,都是骑手在前、步卒在后。钦赐的旄节大纛被精悍的骑士们高高树起,旌旗之下,令狐节度骑着一匹身形优雅的白马,面容威严;索节度则跨着一匹身姿矫健的黑马,神情冷峻。他们经过的地方,朝廷的典仪官依序奏响金铮鼓角,为他们隔开民众热情的呼喊……
上京的节帅们满足了长安人所有的想象,他们心满意足地目送着庄严威武的仪仗队缓缓走过,从大开的承天门中步入金碧辉煌的宫城。
……
今日并非初一十五的大朝,但天子已经穿上了厚重的衮服冠冕,端坐在紫宸殿上。
向远道而来的国之股肱表达天子的宣慰之情,嘉奖他们对英勇杀敌的战果,并勉励他们继续为国效力,这就是天子今日的任务。
鱼元振一身朝服,就站立在神情倦怠的天子身边,他一双锐利的双眼时而扫过殿中的群臣,时而向御座下行礼的两位节度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瞥,但最为经常的,还是密切注意着他身边天子的动作,仿佛一不留神,登基已有十余年的圣人,便要忘记朝会的礼仪,做出什么不得体的举动来一般。
大朝会几乎只有礼仪意义,不会进行任何真正的对答,若是天子有意,之后的私下召见,才是他们奏对的机会。不管鱼公公一直在紧张些什么,朝会进行得一切顺利,没有发生任何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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